第3章 人情似纸,算盘满院

这一觉,陈卫国睡得昏天暗地。

布洛芬的药效极佳,压下了反复的低烧,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舒缓。他像一截沉入深海的朽木,在无梦的黑暗中,贪婪地汲取着每一丝恢复身体机能的能量。

等他再次睁开眼,是被一阵“梆梆梆”的敲门声惊醒的。

窗户纸透进来的光线昏黄,看样子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动了动身子,感觉好受了许多,虽然依旧浑身酸软,但那种要命的虚脱感已经褪去大半。

“卫国,在家吗?开门呐!”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透着股精明劲儿。

是前院的阎老师,阎埠贵。

陈卫国慢吞吞地爬起来,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旧棉袄,走过去拉开了门栓。

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瘦高男人,戴着一副老式圆框眼镜,镜片后面的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手里还端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蓝布长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文化人”的酸腐气和市井小民的算计。[[4]]

“哟,阎老师,您怎么来了?”陈卫国不动声色地侧身让他进来。

阎埠贵迈进屋,眼珠子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看到那空空如也的米缸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

“卫国啊,看你这气色,是好利索了?年轻人,身体底子就是好哇。”他把手里的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脆响,“这不,我寻思着你大病初愈,嘴里没味儿,家里刚熬了点棒子面糊糊,给你盛了点儿。喝了发发汗,去去病根。”

陈卫国瞥了一眼那缸子,里面是半缸子稀得可见缸底花纹的糊糊,顶上飘着几粒看不出原形的咸菜丁。

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阎老师,是院儿里出了名的“算盘精”,干什么事都得在心里拨拉一遍小九九,绝不做亏本买卖。昨天李科长牵头,他家“匀”了半勺棒-子面,今天就端着这碗糊糊上门了,这可不是单纯的邻里关怀。

这是来讨人情,顺便刺探虚实的。

“哎哟,这哪儿成啊,太谢谢您了,阎老师。”陈卫国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感激,伸手就要去接,“您自个儿家也不宽裕,还惦记着我……”

“诶,说这话就外道了嘛!”阎埠贵手一缩,没让他碰着缸子,顺势在桌边坐下,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咱们一个院儿住着,远亲不如近邻。你父母走得早,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可不就得替他们多看顾你几眼?”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卫国,你这病好了,厂里的工作……没耽误吧?你现在可是学徒工,得跟着师傅好好学手艺,那才是铁饭碗。”

陈卫国心里冷笑一声,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原主在轧钢厂虽挂着学徒的名,但因为性格懦弱,加上没人撑腰,一直被安排在车间干些打杂的活儿,根本没正经师傅带。厂里那点微薄的口粮和补助,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一顿没一顿的。这事儿,院里人谁不清楚?阎老师这么问,不过是想探探他的底,看看他还有没有“价值”。

“让您费心了,”陈卫国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愁苦又带着点倔强的表情,“我这身体,估摸着还得歇两天才能去厂里。不过您放心,我爹临走前就嘱咐我了,手艺是根本,我不敢忘。等我身子骨硬朗了,就是豁出去,也得把技术学到手。”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示了弱,又表明了积极上进的态度。

阎埠贵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小子还算“懂事”,便进入了正题。他端起那碗糊糊,用手指摩挲着发烫的缸壁,慢悠悠地说:“这就对了。人啊,就得有股子心气儿。不过……眼前这日子也不好过啊。”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你那点补助,怕是撑不到月底吧?你看……我这也是替你着急。我寻思着,要不这样,你那辆自行车,不是一直搁在后院儿墙根儿底下积灰吗?那车看着还挺新。你要是手头实在紧,不如……就让给我家老大骑?”

陈卫国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正戏来了。

那辆“永久”牌的二八大杠,是原主父亲去世前,用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买的,是这个家里除了这间房之外,最值钱的东西。原主一直宝贝得不行,自己都舍不得骑,生怕磕了碰了。

阎埠贵显然早就惦(dian)记(ji)上了。

他继续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我为你着想”的诚恳:“你放心,老师不能让你吃亏。我给你算算啊,这车,按市价,怎么也得值个二十块钱,外加一百斤的粮票。但你现在急用钱,去外面卖也麻烦,还容易被人坑。我就做主,给你十五块钱,再加八十斤全国粮票。怎么样?这可是实打实的帮你了,换了别人,我理都不理。”

他这算盘打得噼啪响。一辆九成新的永久自行车,在黑市上转手至少能卖三十块钱加一百二十斤粮票。他这一开口,就砍掉了将近一半的价,还摆出一副“大恩人”的嘴脸。

要是原主,没准儿真就稀里糊-涂地被他给唬住了。

但现在的陈卫国,可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为难又挣扎的神色,看得阎埠贵心里一阵暗喜,以为他要松口了。

谁知陈卫国却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哽咽:“阎老师,您说得都在理。可是……那车,是我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他说,等我结婚的时候,就用这车去接媳妇儿,体体面面的。我……我就是饿死,也不能把它卖了啊!不然,我到了地底下,没脸见我爹娘。”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

这一下,直接把阎埠贵给噎住了。

在孝道大如天的年代,“卖爹的遗物”这顶帽子,谁也担不起。他要是再逼下去,传出去名声就臭了,他一个当老师的,可丢不起这人。

阎埠贵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像是吞了只苍蝇。他干咳了两声,端起桌上的糊糊,又放了回去,语气也淡了许多:“既然是你爹的念想,那……那就算了。我也是看你困难,想帮你一把。你不领情,我也没办法。”

“我领情,我怎么能不领情呢?”陈卫国赶紧“接”过话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阎老师您这份心,我陈卫国记一辈子。等我将来出息了,一定好好报答您。这糊糊……您快趁热喝,我这病刚好,吃不下东西,别糟蹋了粮食。”

他顺势就把那碗糊糊又推了回去。

开玩笑,吃了你的糊糊,回头院里一传,就成了“陈卫国吃了老阎家的饭,连句好话都没有”,那人情债可就坐实了。

阎埠贵被他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彻底没脾气,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他本想空手套白狼,结果不仅车没弄到手,连带来当“道具”的糊糊都差点被退回来。

“行了行了,你喝吧!”他没好气地站起来,把搪瓷缸子重重地往桌上一墩,“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陈卫国脸上的悲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峻。

他端起那碗棒子面糊糊,走到门口,毫不犹豫地泼在了墙角的土里。

这四合院,就是个小江湖。人心似纸,一张张,薄得可怜。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计算着得失。[[4]]

想在这儿活下去,光有善良和退让是不够的。你得亮出你的爪牙,守住你的底线,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今天拒了阎埠贵,只是第一步。

他关上门,回到屋里。肚子又开始叫唤了。他从空间里拿出那包压缩饼干,掰了一小块,就着凉白开慢慢咽下。

干涩的口感并不好,但扎实的能量迅速填满了胃部的空虚。

吃完,他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看向院子。

正瞧见中院的秦姐在水池边洗着成堆的衣服,旁边围着她那几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大儿子棒梗正抢妹妹小当手里的半个窝头,秦姐看到了,也只是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并没有真的去管。

生活的艰辛,像一块巨大的磨盘,压在院里每个人的身上。

陈卫国收回目光,眼神愈发坚定。

他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明天,天一亮,就去鸽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