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父亲回家时带进来的雨水在地板上蜿蜒成河。陈星儿盯着他安全帽上的蓝丝带,水迹沿着丝带边缘滴落,在地面砸出一个个蓝色的小月亮——和铁盒里糖纸背面的月牙,和日记里蓝布衫的裙摆,和林小满发圈上的飘带,都是同一个弧度。
“洗把脸吧。“母亲接过安全帽,指尖触到蓝丝带时停顿半秒。星儿看见父亲后颈的创可贴又渗出血迹,想起老宅双生树的某道树疤,形状与那道伤疤分毫不差。七年前的暴雨夜突然在眼前闪现:父亲抱着高烧的她冲进医院,丝带末端滴下的水,在急诊室地面汇成小小的双生树。
日记本里夹着的糖纸发出脆响,2010年 7月 15日的记录浮现:“星儿摸着爸爸的蓝丝带问'为什么是蓝色',我替她答'因为蓝色是星星掉进月亮里的颜色'。爸爸的手突然发抖,丝带在星儿掌心打了个结。“旁边的插画里,蓝丝带缠绕着双生树的枝干,树洞里露出半截银发簪。
父亲蹲下身换拖鞋,后颈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青白。星儿看见那道伤疤从发际线延伸到衣领,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的银发簪,断口处的弧度竟与伤疤起点完全吻合——就像当年那棵双生树被雷劈开时,同时在人和树身上留下的印记。
“明天跟我去工地。“父亲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你王叔叔想见见你。“安全帽被挂在门后,蓝丝带垂落的角度,正好对着墙上那张被裁剪过的童年照片——照片里的星儿穿着蓝布衫,衣角被某种力量扯出褶皱,仿佛下一秒就会露出另个穿同款衣服的身影。
深夜,星儿翻开日记本,2012年 7月 14日的页面被雨水洇湿:“爸爸抱着小月冲进雨里,蓝丝带被树枝勾住,我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小月的手垂下来,指尖划过我的掌心,比双生树的树汁还要冷。“文字下方有团模糊的蓝色墨迹,像滴在时光里的泪。
母亲的缝纫机在隔壁响动,蓝布衫的布料摩擦声中,星儿摸到校服袖口的补丁。针脚细密如双生树的根须,内侧绣着的“月“字,此刻在台灯下泛着微光。她突然想起,父亲的安全帽丝带,母亲的蓝布补丁,奶奶的银发簪,原来都来自同匹布料——那是爷爷为双胞胎孙女准备的襁褓布,蓝得像那年的天空。
凌晨,星儿被客厅的动静惊醒。父亲正对着镜子更换创可贴,后颈的伤疤在灯光下狰狞如树疤。她看见他从抽屉深处拿出个小铁盒,里面躺着半截蓝丝带,边缘的齿印状磨损,和铁盒里糖纸背面的月牙缺口完全吻合。
“2005年 7月 15日,你和小月出生。“父亲的声音突然传来,惊飞了停在日记本上的飞蛾,“爷爷在老宅种下双生树,用蓝布衫裹着你们,说星星和月亮住在树里。“他转身时,蓝丝带在夜风中摇晃,像极了当年挂在树梢的襁褓。
星儿盯着父亲手中的铁盒,突然发现盒盖上的刻痕——缺角的星星和残月,竟与她的铁盒完全一致。原来早在十七年前,爷爷就为两个孙女准备了成对的铁盒,一个装着星星糖,一个装着月亮纸,却在 2012年的暴雨夜,永远埋进了双生树的根部。
“小月走的那晚......“父亲的声音卡住了,喉结滚动着像咽下块树皮,“她攥着你的头发,蓝丝带缠在你们手上,怎么都分不开。“他掏出烟盒,里面夹着张照片,3岁的星儿和小月抱着双生树苗,背后是笑得眯眼的爷爷,树苗根部埋着两个铁盒。
日记本里的糖纸突然滑落,背面的“姐姐不爱吃甜“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但小月爱吃,所以爸爸的蓝丝带,是用她的襁褓改的。“字迹从蓝色变成灰色,像段被雨水冲淡的回忆。星儿后颈发烫,终于明白父亲为何总在 7月 15日更换丝带——那是小月的生日,也是双生树的种植日。
母亲端着姜汤进来时,星儿正盯着父亲后颈的伤疤。瓷碗放在桌上的声响惊动了铁盒,里面的银发簪头滚出,与母亲口袋里的簪尾拼合,“星月同辉“的刻字在灯光下格外清晰。那是爷爷刻下的祝福,却在岁月里裂成两半,分别藏在人和树的伤口里。
“该睡了。“母亲的手抚过星儿后颈,体温带着薄荷皂的清香,“你小时候总说,蓝丝带是姐姐的头发变的,会在夜里替你赶跑噩梦。“她转身时,星儿看见她眼角的泪光,和日记本里那些被雨水洇湿的字迹,有着相同的咸涩。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防盗网上的蓝丝带影子在墙上摇曳。星儿翻开日记本,用黑笔写下:“2022年 5月 1日阴爸爸的蓝丝带是小月的襁褓,是双生树的枝叶,是奶奶没说完的话。“停顿许久,她又用左手在旁边画了条缠绕双生树的丝带,末端系着两个铁盒,盒盖上的刻痕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她不知道,此刻在城市另一头的建筑工地,王虎正盯着货车后窗的裂痕发呆。那道蜘蛛网状的痕迹,和七年前被砸的玻璃窗一模一样,石子的大小,角度,甚至裂痕的走向,都像极了某个穿蓝布衫女孩的报复——那个他以为早已消失在雨夜里的身影。
日记本的夹缝里,糖纸发出轻微的脆响。星儿没看见,那张褪色的糖纸正悄悄舒展,边缘的波浪线渐渐变成蓝丝带的形状,缠绕在双生树的枝头,缠绕在父亲的安全帽上,缠绕在每个被雨水打湿的夜晚,缠绕在两个永远分不开的名字之间。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防盗网,星儿发现父亲的蓝丝带不知何时系在了她的书包上。丝带末端的齿印缺口,正好对着她后颈的胎记,像个迟到了十年的拥抱,终于让双生树的根须,在她和父亲的心里,有了第一次温柔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