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钻进发梢,陈星儿对着镜子发呆,母亲正用梳子理顺她打结的头发。塑料梳齿划过头皮的触感,混着薄荷洗发水的清凉,让后颈的胎记微微发烫——那是块浅红色的月牙形印记,和日记本里画的双生树年轮,和铁盒盖上的残月刻痕,有着相同的弧度。
“低头。“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某种久违的温柔。星儿看见银发簪尾在镜中闪过,冰凉的金属触到发顶时,突然想起日记本里的句子:“2012年 7月 10日晴奶奶用银发簪给星儿扎双马尾,说这样星星和月亮就不会分开了。星儿问'姐姐也要扎吗',奶奶的手顿了顿,簪子在阳光里划出蓝弧。“
簪尾滑过发间的触感,与日记里的描述分毫不差。星儿盯着母亲的手,看她将头发分成两股,指尖翻飞间竟编出双生树的枝桠纹路——那是只有奶奶才会的扎法,是她七岁之后再未见过的、带着蓝布衫清香的温柔。
“你小时候最爱让奶奶扎双马尾。“母亲的指尖划过星儿后颈,体温透过皮肤传来,比记忆中奶奶的手要凉些,“她说双胞胎的头发要缠成树藤,这样根须才能在地下相认。“银发簪尾碰到衣领时,星儿看见母亲手腕内侧的淡蓝色胎记,和她后颈的印记,和日记里月儿的手腕,都是同一个形状。
铁盒里的银发簪头在抽屉深处发亮,断口处的弧度与母亲手中的簪尾严丝合缝。星儿想起昨夜拼合簪子的瞬间,“星月同辉“的刻字在台灯下闪烁,像爷爷在双生树旁说过的童谣:“星儿亮,月儿明,双生树下扎银簪。“那时她总以为童谣里只有自己,现在才懂,每个音节里都藏着另个名字。
梳子划过发梢的声音里,2010年的片段突然浮现:爷爷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奶奶在双生树下替她扎辫子,银发簪不小心划破皮肤,血珠滴在树根处,竟引出半截生锈的发夹——和铁盒里的那个一模一样,内侧刻着小小的“月“字。
“疼吗?“母亲的手突然收紧,星儿这才发现银发簪尾勾住了发丝。镜中母亲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倒影,却又像映着某个穿蓝布衫的女孩,发间的蓝丝带与安全帽上的那条,与林小满的发圈,与铁盒里的糖纸,在水雾中重叠成同一个影子。
日记本里夹着的糖纸发出脆响,2013年的记录浮现:“星儿的双马尾被大壮扯散了,我用他的橡皮筋绑住他的书包带,蓝色的,和奶奶的簪子一个颜色。“旁边画着两个扎双马尾的小人,左边的发梢沾着树汁,右边的簪子闪着银光,像极了此刻镜中的场景。
母亲突然转身,从衣柜深处拿出件蓝布衫。领口的齿印状磨损让星儿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奶奶的衣服,是她在日记插画里见过无数次的、穿在蓝布衫小人身上的布料。母亲将衣服披在星儿肩上,袖口的补丁正好盖住她后颈的胎记,针脚细密如双生树的根须。
“这是你奶奶留给你的。“母亲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她说等你长大就会懂,有些温度,是藏在发间的。“星儿摸着布料,突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香,和铁盒里的糖纸,和奶奶临终前的呼吸,和月儿在日记里的味道,完全相同。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防盗网的影子在镜中摇晃,将母亲的身影切割成两半。星儿看见她口袋里露出半截诊断书,“解离性身份障碍“的字样在水汽中若隐若现,落款处的“林素梅“让她想起林小满的尖叫,想起监控里穿蓝布衫的自己。
“你父亲的蓝丝带......“母亲突然开口,又猛地闭上嘴。银发簪尾在她指间打转,映出窗外双生树的影子——那棵枯死的树,此刻正被雨水冲刷着树皮上的刻痕,“星儿别怕“和“小月在这“的字迹,在水流中渐渐清晰。
星儿盯着镜中的双马尾,发梢垂落的角度,和日记插画里蓝布衫小人的发型完全一致。她后颈发烫,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的暴雨夜,奶奶在棺木前替她扎辫子,银发簪掉进泥里,她弯腰去捡时,看见树根处埋着个铁盒,和她现在拥有的这个,有着相同的缺角星星刻痕。
“睡吧。“母亲替她吹灭台灯,银发簪尾的银光消失前,星儿看见母亲眼角的泪光。黑暗中,发间的温度渐渐冷却,却有个声音在心里响起:“双马尾是奶奶给我们的暗号,当簪子碰到皮肤时,星星和月亮就会相认。“那声音带着树皮的粗糙,带着薄荷的清凉,带着十年雨水的重量。
深夜,星儿摸黑翻开日记本,2012年 7月 15日的残页在月光下显形:“今天是我们的生日,奶奶用银发簪给我们扎辫子,说......“墨迹在撕口处晕开,像滴在时光里的泪。她又翻到 2022年 4月 28日的记录,发现“月儿“的字迹旁多了行小字:“星儿的头发还是那么软,和小月的一样,奶奶的簪子,终于又碰到了我们的皮肤。“
防盗网传来雨珠坠落的声响,星儿摸着发间的双马尾,突然明白这温度里藏着的秘密——奶奶的银发簪,母亲的蓝布衫,月儿的日记,原来都是同一个故事的碎片。就像双生树的两根枝干,即使其中一根早已枯死,根须却在地下紧紧相缠,将温度,将记忆,将所有说不出口的爱,都藏在发间的每道褶皱里。
她不知道,此刻在城市另一头的心理诊所,林素梅医生正对着 2012年的护理记录出神,上面写着:“陈星儿,7岁,入院时头发上别着半截银发簪,沾着新鲜的树汁,像刚从双生树上折下的枝叶。“窗外的梧桐叶在雨中沙沙作响,像极了那年夏天,奶奶在她发间哼着的、关于星星和月亮的歌谣。
日记本的最新页,星儿用黑笔写下:“2022年 5月 2日雨母亲的手比奶奶的凉,但双马尾的温度,和日记里的一样暖。银发簪的刻字,终于完整了,就像双生树的根须,终于在十七年后,又缠在了一起。“停顿许久,她又用左手在旁边画了个扎双马尾的女孩,发间的簪子闪着银光,脚下是正在发芽的双生树。
雨珠打在防盗网上,发出细密的响。星儿没看见,在日记本的夹缝里,那张褪色的糖纸正悄悄卷曲,边缘的波浪线渐渐变成银发簪的形状,轻轻划过每道发间的褶皱,划过每个被雨水打湿的夜晚,划过两个永远分不开的、扎着双马尾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