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课的阳光斜穿过教室窗棂,在陈星儿的周记本上投下防盗网的格子影。她握着笔的手悬在纸页上方,墨水滴在“姐姐“两个字中间,晕染成深浅不一的蓝,像极了老宅双生树树皮上的裂痕。
林小满的笑声从后排传来,混合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星儿后颈一紧,看见对方正举着她的彩铅盒摇晃,24色笔帽在晨光里折射出彩虹,却有支天蓝色的笔芯露出半截——那是她上周在铁盒里发现的、和糖纸同色的薄荷味彩铅。
“穷鬼也配用荧光笔?“林小满突然将笔盒摔在桌上,天蓝色笔芯断裂的声音,和七年前王虎砸向她额头的石子落地声惊人相似。星儿盯着滚到脚边的笔帽,后颈的刺痛感顺着脊椎蔓延,恍惚看见周记本上的墨点变成了双生树的年轮。
日记本里夹着的糖纸发出脆响,星儿摸了摸口袋里的铁盒,盒盖上的缺角星星硌着掌心。2013年 4月 5日的日记突然浮现:“星儿的彩铅被大壮抢走了,我趁他午睡时,用石子砸了他的玻璃。玻璃碎的声音,和星儿的哭声一样,都是七个音节。“旁边画着穿蓝布衫的小人举着石子,石子上刻着小小的“月“字。
早自习结束的铃声惊醒了回忆,星儿捡起断裂的天蓝色彩铅,发现笔杆上有行极小的刻字:“星月同辉“。那是奶奶银发簪上的字样,此刻正从母亲的口袋里露出簪尾,在食堂的白炽灯下闪着冷光。
午餐时,陈小雨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你昨晚又在画树?“她指着星儿校服袖口的粉笔灰,“画了满张纸的双生树,连叶脉都和老宅那棵一模一样。“不锈钢餐盘的反光里,星儿看见自己袖口的蓝布补丁,针脚细密如日记里“月儿用奶奶的蓝布衫补校服“的描述。
下午的美术课,星儿盯着画纸发呆。黑板上的“共生植物“图示里,双生树的根系交缠如恋人的手指,让她想起铁盒内壁的刻字:“等星儿分清梦和现实时再打开“。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后颈一缩,突然看见林小满的课桌上,摆着和铁盒同款的薄荷糖纸——边角的波浪线,和日记里蓝布衫的裙摆分毫不差。
放学前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星儿躲在楼梯间,听见拐角处传来压低的对话:“林医生说她这种情况很危险......““可她连自己有姐姐都不记得......“是班长和班主任的声音,“姐姐“两个字像把生锈的刀,剜进后颈的胎记。
回到家,母亲正在阳台收衣服,蓝布衫的下摆滴着水,在地面汇成小小的双生树形状。星儿看见她口袋里的诊断书露出一角,“解离性身份障碍“的字样被雨水洇湿,却清晰得可怕。防盗网的雨珠坠落,打在铁盒上发出脆响,像极了日记里“粉笔灰落在作业本上“的声音。
深夜,星儿翻开日记本,2015年 9月 15日的记录让她屏住呼吸:“星儿在村小被老师搜身,我夜里用粉笔在办公室写满'星儿没偷',从地板到天花板,像给房间织了件白毛衣。“旁边的插画里,穿蓝布衫的小人踮脚写字,手腕上的淡蓝色胎记,和她后颈的印记形状相同。
客厅传来父亲回家的响动,安全帽上的蓝丝带还滴着水。星儿看见他后颈的创可贴又渗出血迹,突然想起老宅双生树的树疤——那道和父亲伤疤吻合的痕迹,正是 2012年暴雨夜,他抱着小月冲进医院时留下的。
“明天带你去看医生。“母亲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手里握着件新校服,袖口的蓝布补丁上,针脚绣着小小的“月“字。星儿盯着那行针脚,突然发现和日记里“月儿“的字迹完全一致,像棵在她记忆里生长了十年的树,终于露出了根系。
凌晨三点,星儿被冻醒。防盗网的风灌进领口,她看见书桌上的日记本翻开着,2022年 4月 29日的页面上,不知何时多了行红色字迹:“他们偷走了你的星星,我帮你拿回来。“旁边画着个举着荧光笔的小人,笔尖滴落的颜料,在纸页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第二天清晨,教室里炸开的尖叫惊醒了晨读。林小满的课桌上,24色荧光笔全部爆水,彩色墨水在课本上流淌,形成歪歪扭扭的双生树图案。她抓着星儿的手腕尖叫:“是你干的!你昨晚梦游进来了!“但星儿盯着那些墨水,发现晕染的形状,和日记里“月儿用石子砸玻璃“的轨迹完全相同。
班主任办公室的监控录像里,凌晨 1:03的画面让星儿窒息——画面里的自己穿着蓝布衫,动作熟练地拧开每支荧光笔,手腕上的淡蓝色胎记在月光下格外清晰。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蓝布衫,却和铁盒里的糖纸、母亲的补丁、父亲的蓝丝带,共享着同一个夏天的颜色。
“她最近总说梦见姐姐。“母亲的声音从办公室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从七岁开始,就说姐姐住在双生树里,会帮她报仇......“星儿盯着母亲口袋里的银发簪尾,突然明白,原来每个她以为的“梦“,都是月儿在日记里写下的、真实发生过的事。
放学路上,暴雨再次降临。星儿站在双生树的残枝下,摸着树干上的刻痕“星儿别怕“和“小月在这“,突然发现浅刻的字迹里,藏着极细的蓝色墨迹——和日记本里“月儿“的字迹相同。原来早在十年前,月儿就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在双生树的年轮里,在每个她以为孤独的夜晚,默默生长。
铁盒在书包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星儿摸出那张褪色的糖纸,背面的“姐姐不爱吃甜“旁边,不知何时多了句:“但星儿的眼泪是甜的,像融化的星星糖。“字迹从蓝色变成红色,像滴在年轮里的血,终于让双生树的枝干,在十七岁的雨季里,第一次有了温度。
她不知道,此刻在城市另一头的心理诊所,林素梅医生正对着 2015年的诊断报告叹气,上面写着:“患者出现人格交替时,惯用手会从右手变为左手,伴随薄荷味嗅觉闪回,与'月儿'人格的核心记忆关联。“窗外的梧桐叶在暴雨中翻飞,像极了那年秋天,奶奶在双生树下烧纸钱时,扬起的蓝布衫衣角。
日记本的最新页,星儿用黑笔写下:“2022年 4月 30日暴雨荧光笔在哭,可我听见月儿在笑。她的笑里有薄荷味,有树皮的粗糙,还有奶奶簪子的冰凉。“停顿许久,她又用左手在旁边画了个举着荧光笔的小人,这次,小人的裙摆上系着蓝丝带,脚下是正在开花的双生树。
防盗网的雨珠还在坠落,打在铁盒上发出细密的响。星儿没看见,在日记本的夹缝里,那张被墨水染成彩色的糖纸正悄悄舒展,边缘的波浪线渐渐变成荧光笔的笔尖,在纸页上画出无数个“月“字,像场永远不会停的暴雨,洗净了十七年的时光,让双生树的根须,终于在她的心里,紧紧相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