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页的双生树

  • 星月树
  • 渡沧溟
  • 2210字
  • 2025-05-01 12:38:11

铁盒里的日记本摊开在课桌上,陈星儿的指尖划过“星月树“三个字,墨水在纸页上洇出淡淡的树纹。梅雨季的阳光透过防盗网,在字里行间投下斑驳阴影,像极了老宅后那棵双生树的枝叶,总在风起时将回忆剪碎成光斑。

2012年 7月 16日的日记写着:“星儿今天抱着树干哭,说树皮上的刻痕在流血。我舔了舔她的手指,咸咸的,和奶奶棺木上的雨水一个味道。“旁边画着两棵交缠的树,左边的枝干上刻着“星儿别怕“,右边的树皮裂口里渗出红点,像滴未干的血。星儿记得上周回老宅,确实在树干上发现这两道刻痕,浅的是七岁的字迹,深的带着五岁孩子的用力。

母亲端着晾晒的蓝布衫经过门口,衣角扫过日记本,布料摩擦声里混着薄荷皂的清香。星儿看见衣服下摆的补丁,针脚细密如双生树的根须,和日记里“用奶奶的蓝布衫补袖口“的描述分毫不差。补丁内侧隐约透出个“月“字,像片藏在叶底的月牙。

防盗网传来雨珠坠落的声响,星儿翻到日记里夹着的糖纸,背面的“姐姐不爱吃甜“旁,不知何时多了幅小画:两个小人在树下分糖,穿蓝布衫的那个把糖纸折成星星。她后颈发烫,想起奶奶曾说过的童谣:“星星糖,月亮纸,双生树下好躲雨。“那时她总以为童谣里的“两个孩子“是自己和奶奶,现在才明白,蓝布衫下藏着另一个名字。

父亲的安全帽挂在门后,蓝丝带垂落的弧度,正好对着日记本里画的蓝布衫裙摆。星儿记得他每次回家,后颈的创可贴都会换新,直到上周在老宅,她发现双生树的某处树疤,形状竟与父亲的伤疤完全吻合——那是 2012年暴雨夜,他抱着小月冲进医院时,被树枝划伤的痕迹。

“该去学校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锅里的薄荷粥咕嘟作响。星儿合上日记本,看见母亲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诊断书,“解离性身份障碍“的字样在晨光里忽明忽暗,落款处的“林素梅“让她想起林小满的蓝丝带发圈,那个总在她眼前晃荡的蓝色影子。

公交站台的雨棚下,林小满正和几个女生说笑,发圈上的蓝丝带随着动作扬起。星儿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纸,薄荷味混着铁锈味涌上来,后颈突然刺痛——那是上周在教室,林小满故意撞翻她的墨水瓶时,她后颈贴到冰凉的瓷砖留下的印记。

日记本里的下一页写着:

“2013年 4月 5日阴

星儿在村小被老师骂哭,我夜里去教室写了好多字,粉笔灰呛得我咳嗽。“

星儿记得那年母亲发现她深夜写日记,左手字迹歪斜却坚定,像棵在砖缝里生长的树。现在想来,那些被母亲偷偷藏起的日记,或许早就在铁盒里,等着她十七岁的夏天。

公交到站的提示音惊醒了回忆,星儿上车时撞到胸前的书包,铁盒的棱角硌得肋骨发疼。她想起老宅的双生树,树洞里藏着的生锈发夹,内侧刻着的“月“字,和糖纸背面的月牙、母亲补丁上的笔画,都是同一个弧度。

教室里,林小满的笑声格外刺耳。星儿翻开课本,夹在里面的糖纸滑出,正好落在林小满的课桌上。对方捡起糖纸,指尖划过背面的字,脸色突然发白:“你...你怎么会有这个?“蓝丝带发圈在她手腕上晃荡,和日记里画的蓝布衫裙摆,和父亲安全帽的丝带,和奶奶的银发簪尾,都在同一个频率摆动。

午休时,星儿在操场角落翻开日记本,2010年 7月 15日的记录让她屏住呼吸:“星儿在爷爷坟前摔破膝盖,我帮她吹伤口时,她问'姐姐你从哪来',我说'从爷爷种的树里长出来的'。“旁边的插画里,蓝布衫小人的脚边,躺着个和铁盒一模一样的容器,盒盖上的刻痕清晰可见。

远处传来雷声,星儿摸了摸后颈的胎记,突然明白那道浅红的印记,原来和双生树的某道年轮同岁。母亲曾说那是“出生时带的福气“,现在才懂,那是小月离开时,留给她的月亮碎片。

放学时暴雨突至,星儿躲在门卫室,看见父亲的身影在校门口晃动。安全帽上的蓝丝带被雨水打湿,贴在后颈的创可贴透出淡淡血迹。她想起日记里“爷爷用刻刀补年轮“的句子,终于明白,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却会成为记忆里最坚硬的部分。

回到家,母亲正在缝补校服,补丁用的正是奶奶的蓝布衫。星儿盯着她的手,看银针在布料间穿梭,突然发现母亲的手法,和日记里“月儿用奶奶的银发簪扎辫子“的描述完全一致——那是只有双胞胎才会传承的技法,是奶奶在月光下,教给两个孙女的秘密。

铁盒里的银发簪头在台灯下泛着微光,星儿将它与母亲口袋里的簪尾拼合,“星月同辉“的刻字完整浮现。那是爷爷在她们三岁时请人刻的,说星星和月亮本就是一体,就像双生树的两根枝干,看似独立,根须却在地下紧紧相缠。

日记本的最新页,星儿用黑笔写下:“2022年 4月 29日多云双生树的刻痕和日记里的一样,母亲的补丁和月儿的针脚一样,林小满的蓝丝带和父亲的一样。“停顿许久,她又用左手在旁边画了棵双生树,左边的枝干上刻着“星儿“,右边的刻着“月儿“,树根处埋着个铁盒,盒盖上的缺角星星和残月,在泥土里闪着微光。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防盗网上的水珠滴落,在窗台积成小小的水洼。星儿看见自己的倒影里,有个穿蓝布衫的女孩正慢慢靠近,裙摆上的蓝丝带与她校服的补丁重合,像棵终于相认的双生树,在月光下舒展枝叶。

她不知道,此刻在城市另一头的心理诊所,林素梅医生正对着 2012年的病历出神,上面写着:“陈星儿,7岁,诊断为创伤性解离,次要人格'月儿'形成,承载姐姐夭折的记忆与保护欲。“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极了那年秋天,双生树落叶时,奶奶在树下烧纸钱的声音。

日记本的夹缝里,糖纸发出轻微的脆响。星儿没看见,那张褪色的糖纸正悄悄变换形状,边缘的波浪线渐渐变成双生树的轮廓,树干上的刻痕慢慢清晰,左边是“星儿别怕“,右边是“月儿在这“,中间的空隙里,藏着个永远打不开的铁盒,和两个永远分不开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