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契书在手,樊笼初开

汤饼铺后厨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气息。王麻子死不瞑目的尸体歪倒在墙角,脖颈处被烧焦的皮肉狰狞外翻,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灶膛里残留的火焰舔舐着空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李玄对地上的尸体视若无睹。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那张被油污和血迹晕染、边缘卷曲发黄的桑皮纸上。

借着灶膛里微弱跳动的火光,他能看清纸上那几行工整却带着仓促的墨字:

“立赁契人郑三(老郑头),今赁得东华门内甜水巷尾郑记汤饼铺后院西厢房一间,并后厨使用权,赁期叁年。月租银贰钱。立此为据。大宋庆历三年十月吉日立。”

“押:郑三(画押)

“保人:王记铁匠铺王德贵(画押)”

纸的下半部分被撕裂了,断口参差不齐,显然是被强行撕下的另一半。老郑头留下的“半张契书”,正是这赁房的凭证!而保人,赫然就是隔壁王记铁匠铺的老王头——王德贵!

契书本身价值不大。一间贫民窟汤饼铺后院的破厢房,月租不过二钱银子。关键在于契书末尾,在那个粗糙的“王德贵”画押旁边,盖着一个模糊但清晰可辨的鲜红印章,以及下方一行蝇头小楷:

“汴京府祥符县户房书吏李验讫”

“临安郑三,暂寄籍祥符,待考。”

后面还跟着一个潦草的日期:庆历三年十一月。

李玄的心脏猛地一跳!

临安郑三,暂寄籍祥符,待考!

老郑头!他竟借着这张租赁契书,在汴京府祥符县户房成功挂上了号!虽然不是正式的户籍,但这“暂寄籍”,就是一张临时的“护身符”!是具备了在祥符县参加科举考试的初步资格!所谓“待考”,就是等待开春的州府试!

这半张契书,不仅仅是一间破房的租赁凭证,更是老郑头为孙子留下的、一张可能改变命运的“准考证”!是他至死念念不忘的“考”字根源!

老王头要抢的,恐怕不仅是契书代表的这间破房(或许涉及汤饼铺产权纠纷),更是想彻底抹掉老郑头孙子“郑三”这个临时身份的存在!买凶杀人灭口,正是为此!

李玄缓缓收起契书,将其贴身藏好。纸张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胸口,却仿佛带着一丝滚烫的希望。虽然名字是“郑三”,地点是临安,但在这个户籍管理混乱、文书全靠手写的时代,这半张盖着官印的契书,就是一张足以让他初步融入汴京、不再是无根浮萍的凭证!是他获取正式身份、参加科举的最关键跳板!

“公…公子…”瘦猴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如纸,看着李玄收起契书,又看看地上王麻子恐怖的尸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咱…咱快走吧…这…这地方…死…死人了…”

李玄目光扫过瘦猴,又落在王麻子的尸体上。大成境界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能清晰地“听”到巷子远处传来的人声喧哗和脚步声——这里的动静和血腥味,终于惊动了左邻右舍。

不能留了。

他走到灶台边,将那口仅剩小半的粗陶油罐拎起,将里面浑浊凝固的油脂,毫不犹豫地倾倒在地上王麻子的尸体上,尤其是脖颈的伤口处。

瘦猴看得目瞪口呆。

李玄随手将空油罐扔在尸体旁,然后拿起灶膛里一根燃烧着的柴火。

噗!

燃烧的木柴被精准地丢在浸满油脂的尸体上。

轰!

一股幽蓝色的火焰猛地窜起!迅速包裹了王麻子的尸身!浓烈的黑烟混合着刺鼻的焦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走!”李玄低喝一声,不再看那燃烧的尸体,转身便从后厨那扇破窗翻了出去。

瘦猴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跟上。

两人迅速消失在甜水巷错综复杂的后巷阴影中。身后,隐约传来邻居惊恐的尖叫:“走水啦!郑记汤饼铺走水啦!死…死人了!”

火光在身后亮起,映照着李玄冰冷而坚定的侧脸。他步伐沉稳,体内那磅礴的暖流奔涌不息,支撑着他快速穿行在阴暗潮湿、堆满垃圾的窄巷里。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碎了之前作为流民的卑微与无力。

有了这张契书,他就不再是无名无姓、任人宰割的蝼蚁。他是“郑三”,一个在汴京府祥符县户房挂了号、有资格参加州府试的读书人!哪怕这个名字是假的,这个身份是临时的,也足以让他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撬开一道缝隙!

瘦猴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看着李玄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梭,方向明确地朝着甜水巷更深、更偏僻的巷尾区域走去。他心中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未来的未知。他知道,跟着这位杀伐果断、手段通神的“郑三公子”,或许能活下去,但前路,必定充满了更血腥的风雨。

终于,李玄在一处更为破败、几乎被坍塌的院墙半掩着的院落前停了下来。院门早已不知去向,院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一个不大的天井和几间摇摇欲倒的厢房。其中西面那间厢房,相对还算完整,窗户纸破了大半,门板也歪斜着。

这里,就是契书上写的“后院西厢房”。郑记汤饼铺的后院。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和焦糊味,显然是从前面汤饼铺主屋飘过来的。四周寂静得可怕,邻居们都被前面的火光和骚乱吸引过去了。

李玄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踏入这荒草丛生、瓦砾遍地的院子,径直走向那间西厢房。

他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歪斜的、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木门。

吱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埃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缺腿的破木床、一张歪斜的桌子、一个三条腿的凳子。墙角堆着些破麻袋和烂草绳。屋顶瓦片缺失了几块,露出灰蒙蒙的天空,光线从破洞斜射下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简陋,破败,冰冷。

但李玄站在门口,看着这间小小的、属于自己的陋室,胸腔中那股奔涌的暖流似乎更加凝实了一分。

这,就是他在汴京城立足的第一个支点。

这,就是“郑三”故事的起点。

他走进房间,反手,轻轻关上了那扇破败的门。

门外,是依旧飘着雨雪的、冰冷而残酷的汴京。

门内,是尘埃落定后,新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