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血如残烛余烬,溅在云止轩冰冷的青玉地上,熔金般灼热刺目。
岁栖道人单掌抚胸,莹白道袍前襟沾染的血痕似碎裂的星图,指缝间有熔金之光不断渗出。
他脚下,那两道为封存“烬”令碎片而落下的清辉封印正剧烈震荡着——方才引动谷脉龙气的惊天一抗,代价超乎想象。非但残存修为被撕裂近半,那反噬的深渊阴影更像是活的藤蔓,正顺着他的气脉向内侵蚀。
而外界的威压并未因他重伤而减轻半分。
落霞坪上空,玉衡星君等人虽未再引动北斗星锁那样的杀阵,但无数神念交织成的冰冷天网已彻底笼罩孤峰。
那些目光粘稠贪婪,如同实质的蛛丝,反复舔舐着云止轩的每一寸裂隙,尤其试图穿透结界,缠绕向榻上那个安静的身影和长乐背后黯淡剑匣。
“岁栖!地脉已伤!谷基动摇!你还要执迷?”玉衡星君的怒斥穿透虚空,声如惊雷在孤峰回响,“即刻交出你那两个身染邪祟的弟子!由我中庭万星炉焚尽因果孽根!否则,莫怪吾等行雷霆手段,清…咳…”
威胁的厉喝骤然转为一声极不自然的短促气音,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喉咙!
万仙谷某处,被临时征用为戒律堂的偏殿内。
玉衡星君猛地从盘坐的周天星辰图中央站起,玄黑星袍无风自动,脸上惊怒交织!
他体内浩瀚的星辰法力正疯狂运转,试图平息一股不知何时侵入、极其隐晦刁钻的法则波动!这波动如同无形的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刚才怒斥时激荡的星力节点最细微的罅隙之中,瞬间引发了星图法力的轻微失控反噬!
“谁?!”玉衡星君双目爆射星光,横扫殿宇。
殿内侍立的几名星袍弟子茫然无措。没有任何外力入侵的迹象!这诡异的反噬,纯粹源于他自身道法运转的…不协?
就在玉衡星君惊疑暴怒之际。
云止轩内。
昏睡榻上的陆隐,那只冰凉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细微得如同落叶拂过水面。
无人发现,一缕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无形之“触”,在那指尖微动的瞬间,顺着他与岁栖道人之间早已存在的授业因果连线,悄然流回!
岁栖道人抚胸的手骤然一紧!
那不是痛!而是一种诡异的“清明”!体内那道正疯狂撕裂修为、引动他不断呕血的狂暴反噬之力,核心处某个纠缠如乱麻、暴戾不堪的关键节点,仿佛被一只来自幽冥的、冰冷却无比精妙的手,无声无息地…“梳理”了一下?
那感觉稍纵即逝!
但就在那一刻,肆虐的剧痛如同怒潮中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真空!
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洞穿了那处盘根错节的反噬核心!一条清晰可循、暂时抚平的细小通道在混乱中显现!岁栖道人强压许久的修为如同绝堤前找到了一个微小的泄洪口,瞬间找到了新的平衡点!虽然只是暂时,但足以让他压制住那股直冲喉头的腥甜!
噗——
又一道熔金血箭喷出!比之前任何一道都更细小!却少了那种彻底崩毁的毁灭感,更像是一次精疲力竭的宣泄!
殿宇中的玉衡星君猛然察觉到,锁定云止轩的神念中,那股属于岁栖道人骤然衰落、几近熄灭的道火气机…突然稳住了!甚至…隐有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复苏迹象?
“这……?”玉衡星君脸色阴沉不定。
岁栖强弩之末?回光返照?还是……他猛地转头,厉声喝道:“来人!彻查刚才殿内灵枢波动!一丝一毫蛛丝马迹不可放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
而在云止轩窗边,岁栖道人缓缓抬起手,拭去嘴角最后的血沫。
清寒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凝重地投在了榻上那无知无觉的弟子身上。
那冰冷的视线穿透骨肉皮囊,仿佛要洞见陆隐枯竭识海的最深处。
刚才那缕触及他反噬核心的“梳理之力”,带着一种奇特的冰冷秩序感,绝非长乐那爆裂的剑骨气机,更像是…一种源自陆隐自身濒死绝境下的奇异回应?
就在这时!
“诸位道友!”一个温和中带着沉痛的声音自身后的人群中响起。
百草门长老青木真人排众而出,手抚碧玉藤杖,对着玉衡星君等虚空中的巨擘身影,又环视周围虎视眈眈的各派代表。
“玉衡星君及诸位道友所言诛邪之心,天地可鉴!然岁栖道友毕竟是我仙道巨擘,寒岁山一脉素来避世清修…此事…或有隐情也未可知…”
他话语诚恳,饱含悲悯:“若贸然诛戮,万一伤及无辜,岂非我仙道之憾?贫道有一提议。”
他转向云止轩方向,提高声音:“岁栖道友!贫道观你那弟子陆隐伤势沉重,显非寻常!或为受死府邪力侵蚀过深所致!我百草门枯荣圣手一门,于化解怨毒侵蚀颇有心得!可否容贫道上前,一探陆小友本源?若确非邪根深种,亦可洗清部分嫌疑,为道友与中庭斡旋赢得一线生机!若确为邪魔侵染…”
他叹息一声,未尽之意却令人胆寒,“…枯荣圣手亦有引灵拔邪之效,可免其多受苦楚,亦全仙道大义!诸位以为如何?”
“青木道友仁心圣手!此言大善!”
“枯荣圣手确有定脉清源之神效!由青木道友探查,公正可信!”
“对!探明根源!也好让中庭明正典刑!”
一片附和之声!玉衡星君脸色变幻,似乎也被此提议稍稍打动。既能探明虚实,又能规避强攻反噬的风险。
窗边。
岁栖道人沉默不语,指节在袖中却微微屈起,仿佛在掐算着那虚无飘渺的天机。
守在榻前的李长乐却猛地握紧了剑匣边缘!
他瞪着那看起来温厚无害的青木真人,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枯荣圣手?一探本源?洗清嫌疑?
他想起幽瞑道首座那无声的嘶语,想起无灯巷那诡异的引路之音!
这哪里是救治?分明是要借圣手之名,用秘法抽魂拔骨!彻底毁掉老陆残存的那一丝生机!同时探知甚至谋夺他那残存的、压制死府裂痕的奇异体质!
“不行!!”长乐一步踏前,巨大的剑匣“咚”地顿在地上,双目赤红如火,“谁也别想碰他!有种的!先从老子剑匣上踏过去!”
一股惨烈的“伤剑”剑意透匣而出,虽不复之前熔炉般的炽烈,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凶狠!
“小辈休得无礼!”一名依附于中庭的宗派长老厉声呵斥,“百草门青木长老德高望重!岂容你放肆!此乃救他性命之法!”
“放屁!”长乐梗着脖子嘶吼,“想碰他!除非老子死!”
玉衡星君的目光落在长乐身上,杀机隐现。
“唉…”青木真人摇头叹息,依旧语气温和,“李师侄关心则乱,贫道理解。只是这死府邪力…当真诡异莫测啊。令友这生机虽复,然那死气烙印若深入本源,日后必成大患,为祸更甚…届时…怕是岁栖道友也…”
他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窗边岁栖身上沾染的黑血,“…难以幸免啊…”
这看似关怀的话语,如同毒藤,悄无声息地将矛头引向了重伤的岁栖!
无数目光立刻聚焦到岁栖那染血的白袍上!那几点未干的黑血污渍,此刻在有心人眼中,仿佛化为了招魂的幡!
“岁栖!”
“你果然也染了死府邪气!”
“难怪强撑护短!已是邪魔同党!”
“青木长老速速出手!验明这两人邪根!连同岁栖,一并拿下!”
喊杀声陡然高涨!狂澜再起!玉衡星君等人眼神彻底森寒!
长乐目眦欲裂!
窗边,岁栖道人缓缓转过身,终于正面对向窗外那重重压力。那张失血过多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清冷如同万载玄冰下的寒流。
就在这狂澜即将倾覆、杀机全面爆发的千钧一发!
“咳…咳咳……”
一阵微弱却清晰地咳嗽声,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突兀地响起,压下了满室喧嚣。
死寂再次降临。
所有目光瞬间钉死在声音来源处!
榻上。昏迷了不知多久的陆隐,缓缓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混沌已然褪尽大半!瞳孔深处再无迷茫!却也不是玄溪的锋锐,不是李长乐的桀骜,更不是岁栖的深邃!而是一种仿佛剥离了所有感情波动,只剩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星辰核心般恒定运转的绝对秩序!眸光所及之处,空气都仿佛为之一滞!一种无形的、冰寒的、洞悉一切纷扰的“梳理”之力弥漫开来!
他挣扎着,极其艰难地想要撑起上身。长乐猛地扑到榻边,想搀扶又怕碰碎了什么,手足无措:“老陆!你…你怎么样?”
陆隐没有看他,也没有看窗外无数道震惊、审视、贪婪的目光。
他那冰冷而洞彻的视线,越过众人,如同无形的扫描光线,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正要迈步进入结界的百草门青木真人身上!
不是落在他慈祥的脸上,不是落在他温和的眼中。
而是锁定在他胸前那枚古朴温润的碧玉藤杖顶部——一颗不起眼的、如同木瘤般虬结缠绕的暗色珠子!
“珠内…灵蛊…”
陆隐的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直击本质的冰冷穿透力,在死寂的轩内清晰回荡,“血饲…九日…吞魂源髓…已足…破开禁制…便可引动…死烬之气…染魂灭智……”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青木真人脸上那如同雕刻上去的悲悯与温和瞬间僵硬!
瞳孔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骇然与慌乱如同毒蛇般窜出!他下意识地、猛地将那藤杖往身后一缩!指尖似乎想掐灭什么!
但这一切细微的反应,都被那冰冷洞彻的目光死死捕捉!
“百草门?!”玉衡星君的怒喝如同九天雷霆,瞬间炸醒所有人!他神念如刀,瞬间锁定青木真人!果然!那杖头珠子上,一丝被强行掩盖的、极其隐晦歹毒的秘法波动,在陆隐的点破下显露无疑!
“好一个枯荣圣手!竟是豢养噬魂灭智的灵蛊邪魔!”神火教赤髯尊者的狂笑声震天动地,“狗日的!贼喊捉贼!!”
“拿下他!搜魂!”
“好啊!百草门原来和死府勾结!”……
攻守顷刻逆转!唾骂怒吼如潮水般涌向那瞬间面无人色的青木真人!
窗边。
岁栖道人看着榻上睁开冰冷双眸的弟子,指节在袖中彻底收拢。
李长乐张着嘴,看着那清醒过来便掀起狂风骤雨的老友,眼神中有狂喜,有震惊,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陌生…与寒意。
陆隐耗尽所有力气般软倒回玉枕之上,那双冰冷的瞳孔疲惫地阖上,陷入更深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