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规则

死寂在溃散的怨魂尖啸中沉淀。

冰冷的青玉地板上,那两枚焦黑的“烬”令残片散着不祥余晖。

李长乐拄着剑匣单膝跪地,胸腔剧烈起伏,方才斩裂令牌的一剑,如同抽空了他半条命,背后巨大的剑匣上流转的熔岩红芒已然褪尽,留下一种沉郁灰败的铁色。他指节捏得发白,盯着碎片的目光却炽烈如火。

岁栖道人静立一侧,白袍下摆沾染了几点粘稠如沥青的黑血,如同污秽的残烬。

他体内因强推天机而几近冻结撕裂的道基在缓慢复苏,但那张莹润如玉的脸上,唯有失血后的清寒。目光扫过依旧昏迷、但气息已然趋稳的陆隐,落在碎块边缘渗出的紫黑光泽上,眼神沉静如渊。

无声无息地,他指尖微动,几缕细若尘埃的清辉自空气中剥离,悄然覆盖上那两块邪异碎片。清辉流转,如同无形的水膜将碎片包裹、隔绝,将那份不祥与引魂的烙印暂时封存。

“守着。”岁栖道人的声音清冽如雪水,穿透静室内的滞重空气。他没有看长乐,视线越过了破败的窗口,投向观云轩外、落霞坪方向那片被诸派目光刺破的虚空。

那里,数股庞大浩瀚的神念正无声地探查、审视、锁定着云止轩,如同盘旋于腐肉之上的秃鹫,贪婪而压抑。

李长乐猛地抬头,顺着师伯的目光看去。他虽然无法具体感知那些冰冷目光,却能感受到那无形的重压和危机!“师伯?他们…”

话未说完。

窗外的天空骤然一暗!

并非黑夜降临,而是整座万仙谷的仙灵之雾被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引动、扭转!天空之上,温润祥和的仙光如同被无形的巨笔涂抹,以云止轩所在的山峰为中心,迅速凝结、勾勒!无尽的星光自虚无中被强行抽取、汇聚!

先是七点微亮,继而光芒暴涨!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七点星芒瞬息成型,化作七枚璀璨夺目的古星印记!星印旋转着,彼此间有清濛苍古的光柱相连,勾勒出一柄巨大无比的、顶天立地的星光利剑虚影!

北斗诛邪星锁!

巨剑虚影剑尖垂直向下,直指云止轩深处——陆隐躺卧的玉榻!

轰——!

远比黑袍人现身时更为沉重的法则级威压轰然降临!

如同整片苍穹都倾塌下来,要碾碎一切邪祟!空间凝滞!光线扭曲!

云止轩那本已摇摇欲坠的结界光幕瞬间发出濒临崩溃的刺耳哀鸣!强绝的星辰杀伐之气带着诛灭万邪的法则意志,穿透破碎的结界,狠狠灌入静室!目标直指陆隐体内那残余的、被剑骨生机暂时压制的灰黑“规则裂痕”!

这一剑,是绝杀!也是清洗!

“师伯!”李长乐目眦欲裂!他感到灵魂都在那纯粹恐怖的星力杀机下瑟瑟发抖!

这根本不是什么净化!这是要彻底摧毁陆隐体内残存的一切,包括那刚刚点燃的生命源力!

岁栖道人动了。

不是对抗那从天而降的北斗诛邪剑影,也不是救援榻上弟子。

他向前踏出一步,踏在青玉地面上,脚下云纹无声流转。这一步,仿佛踏入了此方天地气机的节点。雪白的袍袖轻轻拂过身侧虚空。

嗡……

一股远比北斗诛邪更宏大、更深远、更幽古的波动,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大地之母的心跳,在整座万仙谷的地脉深处,骤然苏醒!

整个观云轩区域,无数悬空小筑轰然剧震!落霞坪边缘的灵气海骤然掀起狂涛!

万仙谷赖以存在的浩渺灵脉,在岁栖道人这轻描淡写的一踏、一拂间,发出了痛苦而愤怒的低沉咆哮!无形的恐怖地力自云止轩所在的孤峰地心奔涌而出,如同亿万条怒龙翻身!

一道凝练到极致、呈现出纯正土黄色的浑厚气柱,自岁栖道人脚下轰然冲起!气柱并不炫目,却带着承载万物、镇压万古的绝对力量,悍然迎向那从天而降的北斗星光巨剑!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轰鸣!

璀璨的星光剑影刺入土黄气柱,如同热刀切入了亘古不化的玄冰!

狂暴的星辰之力被厚重无比的地脉龙气死死包裹、侵蚀、同化、碾压!星光迅速黯淡、溃散!组成剑影的七颗古老星印光芒疯狂闪烁,发出濒临崩溃的刺目尖啸!

星锁镇压失败!万仙谷地脉被强行撼动!整个空间都在痛苦呻吟!

“噗——!”岁栖道人身体剧震!压制道基反噬的壁垒瞬间被冲破!

一道远比之前更为粘稠璀璨、如同融化的星核之血从他口中喷薄而出!

血迹泼洒在身前的地面,迅速渗入青玉,留下一片灼热的熔金印痕。那代价是沉重的,他以天机为引、以地脉为剑,强行抵消了北斗星锁的攻击,但他强压的天机反噬和那地脉狂暴龙气的冲撞,让他付出了道基根基近乎崩裂的惨重代价!

“岁栖!住手!!”数道惊怒交加的厉喝自万仙谷四面八方响起!

中庭尊门玉衡星君、天星阁星陨长老、凌霄宫剑元老道等顶级巨擘的身影齐齐在落霞坪上方浮现,惊骇地望着那片几乎被撕裂的地脉和那口喷星血的身影!

强行撼动谷脉根基?这是在摧毁所有道统的根基!

“岁栖道人!你想毁了万仙谷吗?!”玉衡星君须发戟张,声音带着法则波动传遍谷内,“为保你那身染死府邪气的弟子,你竟罔顾千万同道道场安危?!”

“邪气?呵呵…”一个玩味而阴冷的声音在玉宸真人身侧响起,“玉衡道兄难道没看见岁栖道友染着的那身……真正的死府残血?”

他话语轻飘飘,却精准地点向岁栖衣袍下摆那几点未干的黑血污渍。

“还有那柄匣子……”他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李长乐背后的巨大剑匣,“刚才那股疯狂的血腥力量…可真令人难忘啊!”

这引而不发的话语,如同点燃野火的火星!

“不错!寒岁山三人沾染死气!祸乱圣地!”

“岁栖!你强夺谷脉之力,意欲何为?!”

“此等邪魔,留之何用!?”

“交出那身染死府气息的弟子和剑匣!否则…休怪我等清肃圣境!!”

无数神念探视瞬间转为冰冷的攻击!杀机弥漫!各派长老、弟子、乃至散修强者的气息交织锁定,如同无形的巨网绞向孤峰之上的云止轩!无数道或贪婪、或忌惮、或带着正义凛然杀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刺破长空!

云止轩再次成为风暴中心。这一次,是无路可退的绝壁!

长乐猛地站直身体,巨大的剑匣被他重重顿在地上!眼中是睥睨一切的凶戾与桀骜!喉间压抑不住的嘶哑低吼滚动:“清肃?来啊!老子倒要看看谁的血够多!!”

榻上。

陆隐依旧无知无觉地躺着。外界毁天灭地的威压与针对他的冰冷杀机,暂时与他无关。

但在他那因规则反噬和“剑骨承因”的剧烈冲撞而造成的无边混沌黑暗的识海深处,一场关乎存在根本的剧变,正在惨烈发生!

意识的幽暗汪洋混沌无序,唯有那一缕微弱的、源自“罗网”核心的坚韧金光,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不灭火种,依旧在顽强地搏动。

就在刚才!

就在那北斗诛邪星锁携带灭世杀意降临、外界威压提升到极致的瞬间!

就在岁栖道人引动地脉龙气喷出星核之血、外界绝境降临的刹那!

这双重毁灭性的精神冲击,如同两柄无形的天锤,狠狠砸在了陆隐摇摇欲坠的识海混沌之上!

剧痛!比肉身撕裂更甚亿万倍的存在之痛!仿佛灵魂本身的结构都在崩塌!

混沌被粗暴地撕开了裂隙!

无边的黑暗中,无数被强行打散的、破碎的记忆碎块、感知残片、情感余烬、甚至是他“梳理万物因果”的本源能力法则碎片…被这两柄无形巨锤猛烈捶打、粉碎、碾压!

这些被打得更碎、更彻底的精神物质,在这毁灭的剧痛熔炉中,竟并未消失!而是在那核心一点金光的顽强锚定下,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开始…重组!

不,并非简单的恢复。

而是……

以本能构建“壁垒”!

纯粹的、源自求生本能的疯狂!

“存在!”

“防御!”

“隔绝!”

混乱的意念在毁灭的熔炉中沸腾!

无数被打成齑粉的记忆碎块,不再是离散的画面,而是化作最冰冷的基石…

无数感知的残片,不再是具体的体验,而是化作无形的砖墙…

驳杂的情感余烬,不再是喜怒哀乐,而是化作固定的粘结灰浆…

那梳理万物的核心法则碎片,更是在毁灭的刺激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分析”与“架构”能力,化作构建壁垒的设计蓝本!

嗡嗡嗡嗡——!

在意识层面绝对疯狂的无声震荡中,陆隐那残破不堪的识海中心,一点微弱的银灰色毫光亮起!

那不再是纯粹精神的光芒,而是结构!

冰冷、精密、坚固、稳定!

如同最精密的太空堡垒,从无数精神物质的尸骸碎片中崛起!

堡垒雏形瞬间构筑!

没有五官,没有四肢,没有情绪。只有一个纯粹的、几何形态完美的结构体!

它通体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表面布满了层层叠叠、如同蜂巢般繁复到极致的微小六边形防御矩阵!

这些矩阵并非静止,而是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旋转、嵌套、重组、更替!每一个矩阵的核心,都镶嵌着一粒被彻底粉碎后高度凝练的“记忆碎片”、“感知晶簇”、“情感结晶”,作为能量核心!

堡垒内部,并非混沌黑暗,而是无数微弱到几近虚无的流光在交错纵横的构架中飞速流淌、运算!

这是“罗网”核心碎片化后形成的绝对防御思维矩阵!它在分析!在运算!在外界的巨压和死府反噬的规则裂痕双重冲击下,疯狂演算着存续之道!

这是一个痛苦的、缓慢的、却无比坚定的过程。

外界。

云止轩如风雨飘摇的孤舟。

岁栖道人单手按着胸口,指缝间渗出熔金般的星血。他以一人之势,撼动了整个万仙谷的灵脉格局,强行镇压下了北斗诛邪星锁,也震慑住了绝大多数蠢蠢欲动的宵小。但他的状态差到了极点,道基的裂痕在巨大的压力下蔓延。

长乐横匣守在陆隐榻前,如同一尊伤痕累累却绝不肯倒下的石狮。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承受着外界那铺天盖地的神念威压锁定。他能感觉到,一些贪婪的神念正如同毒蛇般,尝试绕过岁栖师伯的意志,直接探向老陆的身体和那口破匣子。

榻上。

陆隐昏迷的脸庞依旧苍白。但若有人能穿透表象,便会看到他体内那遍布的灰黑瘴痕,其蔓延的势头已被一种坚韧的、冰冷的意志结构死死钉住!

虽然它们依旧存在,甚至可能更加顽固地附着在堡垒结构之外,但那种绝对混乱、侵蚀、崩溃的势头……被压制了!

堡垒在混沌中完成了最艰难的初构!

冰冷的结构在血与火的炼狱中完成了淬炼的第一步!规则的反噬被暂时遏止!

只是……代价?

那冰冷堡垒表面,在靠近核心区域边缘一块不易察觉的位置……

一个细微的、如同被高温烙印过的、呈现出枯槁死寂灰烬颜色的奇异符文……无声无息地烙在了防御矩阵最内层的结构之上!

这符文不显眼,却散发着与那碎裂的“烬”令残片同源、却更加深邃本质的死亡烙印气息!

它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坐标信标,在冰冷却坚固的新壁垒上,留下了一道来自死府烬门最深处的……诅咒印记。

这烙印是“烬”使临退前怨毒嘶吼的力量渗透?还是…堡垒在构筑过程中被动沾染的深层恶果?无人知晓。

而在陆隐的身体层面。

外界庞大的压力、体内堡垒初成的巨大精神消耗、以及那份冰冷的“存在”意志在血脉中的投射……他垂落在榻边那只冰凉苍白的手,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