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井深雪站在窗边。
双层玻璃隔住了所有声音。
她听不见喊叫,也听不见警笛,只能看见混乱本身。
看见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躲在薄薄的车门后,用一种近乎于祈祷的姿势举着枪。
看见某个长官在对讲机前疯狂按键,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很奇怪,她想。
我居然不觉得怕。
几辆印着“警視庁”字样的巡逻车,以不合常理的角度停在路中央。
楼下,一名警员的手指不断颤抖。
“……长官!我们还不开枪吗?!”
年轻警员躲在巡逻车的门后,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
他手中的那把新南部M60转轮手枪,在这种场面下,显得像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他的上司,一名穿着来不及扣好制服扣子的警部补,鬓角发油还没干,一边盯着目标,一边咬牙:
“闭嘴,山田!上面有命令!”
“来自公安委员会的直接指示,说在专家到场前,禁止对目标使用致命性武器!”
“那我们用什么?!用爱和勇气吗?!”
“控制现场!疏散民众!这是命令!”
他语气的重量,比对面那个“目标”还要不可理喻。
所谓“目标”——是一个人形。
只是外壳是人形,内容早已不属于“人”了。
他在街道中央游荡,像断线的提线木偶。
骨骼错位,动作诡异。
时而僵硬得像失效的关节机器人,下一瞬却能爆发出匪夷所思的速度冲刺。
就在此时,一名持盾警员脚下一滑,防暴盾角度歪斜。
只这一点点破绽。
怪物扑了出去。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沉闷的、肉体被撕裂的钝响,以及随之泼洒开来的、在清晨阳光下显得无比鲜艳的猩红。
血溅在警员山田脸上,一瞬间,他成为这场恐惧的承接者。
那根名为“程序正义”的线,被拉断。
砰——!
一声枪响,撕裂了这一切。
世界,仿佛被这声枪响按下了播放键。
然后,是人群的反应迟到的尖叫。
城市终于醒了,不是因为日出,而是因为惊恐。
而他们的世界,却异常安静。
“白井。”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学校,今天就别去了。”
白井深雪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T恤上的“我不是社恐,我只是魂不附体”,在这刻显得出奇地……应景。
“接住我。”
下一刻,他的身体像一件脱了骨架的外衣,软软地瘫倒在沙发上。
白井深雪一步跨出,扶住了那具骤然失重的躯壳。
那具身体还残留着刚睡醒时的温热和柚子洗发水的味道。
带着属于清晨与他本人的日常气息,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生。
而他,那个“不普通”的篠宫莲,已穿透空气,跃出窗外。
死霸装无声浮现,灵压如水银泻地,一寸寸拉开距离。
而楼下,混乱还在继续。
那白发的身影中弹,肩口飞溅出一簇血,随后马上止住。
疼痛,似乎反而成了刺激物。
那白发的身影变得更加狂躁,双目赤红,对周围的一切都散发着无差别的攻击性。
警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中了枪却毫无反应的怪物,一时间竟忘了装填下一发子弹。
就在这短暂的、凝固的寂静中,篠宮莲来到了他的面前。
没人能看见他。
除了一个人。
篠宫莲看清了它的脸。
那那是个年轻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脸还保留着未脱稚气的轮廓,但那双血红的眼睛,早已和人类情绪的谱系断了联络。
他的唇角泛着涎沫,牙关紧咬,一头灰白如雪的短发在晨光里乱糟糟地立着。
此刻,那张脸上,只剩下痛苦和饥饿。
篠宫莲不再犹豫。
他抬手,指节轻并,食指与中指一合。
“缚道之一·塞。”
言出,法随。
灵压如水银坠地般砸下,那怪物的动作瞬间戛止。
它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坚固的墙壁,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向后反剪,四肢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被锁死,重重地摔在地上。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它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背叛了自己。
于是它开始挣扎,扭动,在柏油路上疯狂地翻滚,指节撞击地面,发出骨与骨咬合错位的怪声。
马路边的警员一度都看呆了。
前一秒还凶猛如恶鬼的暴徒,下一秒,就像个突发癫痫的病人,自己在地上打起了滚。
“……什么情况?”
“是、是电击枪生效了吗?”
“可我们没用电击枪啊!”
窃窃私语声中,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一层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莲没有理会这些凡人的猜测,他悬浮在半空,正想进一步观察“怪物”。
就在这时。
几辆通体黑漆、没有任何编号和车牌的厢式车辆,以不容拒绝的速度穿越警方封锁线,碾压过地上的警戒带,在血迹未干的路中央干脆利落地急刹停下。
车门滑开。
数名身着哑光战术服、头戴全封闭面罩的特战队员鱼贯而出。
他们没有佩戴任何警视厅标识,也没有遵循岛国警务系统常见的“露面”风格。
他们手中并非常规武器,而是一种闪着幽蓝电弧的、明显为“非人目标”量身定制的电磁网枪。
为首之人抬手,不带犹豫地对准还在挣扎的目标。
砰。
合金网高速抛出,精准落在目标身上,网丝在瞬间自我收紧。
电流爆发,怪物剧烈抽搐了一下,便像被切断了电源,整个人陷入静止。
没过几秒,一架全黑色涂装的直升机破空而下。
螺旋桨卷起的风仿佛要将整条街卷入旋涡。
随之落下的,是一张巨大的黑色遮蔽幕布,沉重得足以覆盖半条街道,将目标、车辆、武装人员全部包裹,隔绝所有视线。
现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直到那位头发蓬乱、眼袋深陷的警部补终于从呆滞中回神,准备上前讨个说法时,一名黑衣指挥官已经主动迎上,递出了一张证件。
他只看了一眼那张盖着数枚红印的特殊通行文件,便迅速噤声。
“……请配合清场。”
对方只说了这几个字,甚至没留下姓名。
街道四周响起事先录制好的应急广播:
“请市民不要惊慌,刚刚的响动是因煤气管道突发性爆裂所致,已无进一步危险,相关单位正在积极排查,请您尽快离开——”
篠宫莲站在无人能看见的角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那些专业人士将昏迷的怪物装车,用专业的设备清理现场,对目击者进行记忆消除或心理干预。
干净,迅速,有效。
比他处理得好。
他头一次意识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个世界已经构建出一整套用以“平衡异常”的封闭系统。
他转身,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公寓。
白井深雪已经将他的义骸,安置在了沙发上。
他重新穿上那具躯壳,属于人类的沉重感与温度,再次回归。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街道正在被迅速复原。黑色车队已撤,警车正有序离开,仿佛只是一场稍微超时的消防演习。
连混乱都被合理调度了。
他转过身,看向那个一直看着他的少女。
“刚才那些人,你知道吗?”
“官府有哪些……处理这种事情的,特殊机构?”
白井深雪看着他,目光清澈。
她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