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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寄生之影
程默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文档里的文字在跳动——《城市镜像》专栏的终稿，署名是他，但读起来却如此陌生。那些犀利的社会观察，那种自信的文字节奏，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至少不是现在的他的风格。
窗外，黎明的微光渗进窗帘。程默已经整夜未眠，胸前的铜坠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微微发烫。自从戴上它，镜中的异象确实减少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隐蔽的侵蚀——他的记忆开始出现细小的空洞。
手机震动起来，林妍的名字跳出来。程默这才意识到已经上午九点半，他错过了上班时间。
“喂？“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程大编辑！社长在发飙，你人呢？专栏稿子今天终审啊！“林妍的声音里混杂着担忧和责备。
程默揉了揉太阳穴：“我马上到。“挂断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文档，点击发送。不管这稿子是谁写的，现在它正式属于他了。
洗漱时，程默刻意避开镜子。但当他弯腰洗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落时，余光还是捕捉到了镜中的异常——他的倒影没有跟着他抬头，而是继续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肩膀诡异地抽动着，像是在...笑？
程默猛地直起身，镜子恢复正常。但那个画面已经烙在他的脑海里：另一个自己，在嘲笑他的挣扎。
杂志社的气氛异常紧张。走进办公室时，程默感受到同事们投来的异样目光。林妍快步走过来，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茶水间。
“你到底怎么回事？“她压低声音，“社长说这个专栏是你三周前就申请的，可你上周才第一次听说它！“
程默的喉咙发紧：“我...最近记性不太好。“
“不只是这个，“林妍的眼神变得担忧，“你上周五根本没来上班，却坚持说自己完成了终审。还有，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保安说看见你昨晚在楼下抽了半包烟，可你明明最讨厌烟味。“
程默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他从不抽烟，上周五也明明来上班了。至少...他记忆中是来了。
“我可能太累了。“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林妍还想说什么，社长的秘书突然出现在门口：“程编辑，社长要见你。“
社长办公室的玻璃墙映出程默苍白的脸。张社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此刻正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既像是期待，又像是警惕。
“坐。“社长指着对面的椅子，桌上摆着《城市镜像》的打印稿，“专栏写得不错，比你平时的水平高出一截。“
程默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称赞不属于他，至少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他。
“我看了你的长期规划，“社长继续说，推过来一份文件，“很有野心，但也符合杂志社的发展方向。“
程默低头看文件，心跳加速。这是一份专题企划，详细规划了《城市镜像》未来半年的选题——社会阶层分析、城市边缘人群调查、文化现象解构...每个选题都附有精致的思维导图。文件署名是他，日期是三周前。
但他从未做过这份企划。
“我...“程默的指尖颤抖着触碰纸面，那些熟悉的专业术语，那种独特的排版习惯，确实像是出自他手，却又像是来自某个更优秀、更自信的版本的他。
“有什么问题吗？“社长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
程默抬头，一瞬间，他仿佛看到社长的眼睛闪过一道诡异的光——就像镜面反射的眩光。但眨眼间，一切恢复正常。
“没有，我只是...需要再完善一些细节。“程默含糊地回答。
社长靠回椅背，表情缓和下来：“你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支持这个专栏吗？“不等程默回答，他继续说，“因为它让我想起我年轻时做过的一个类似项目。那是我职业生涯的转折点。“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旧杂志，翻到某一页推给程默。那是一篇题为《双重曝光》的专题报道，署名张裕民——社长的本名。报道风格与《城市镜像》惊人地相似。
“有时候，“社长轻声说，“我们需要借助另一个视角来看清自己。也许那个视角比你想象的更...真实。“
程默感到一阵眩晕。社长的话里有种危险的暗示，仿佛他知道镜子的存在，知道那个正在取代程默的“另一个自己“。
离开社长办公室，程默直接去了洗手间。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然后抬头直视镜中的自己。铜坠在胸前发烫，像是某种警告。
“你是谁？“他低声问镜中的倒影。
令他毛骨悚然的是，镜中的嘴角微微上扬，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程默不确定那是在说“你“还是“我“。
下班后，程默没有回家。他需要更多答案，而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人只有一个。
“时之隙“的橱窗亮着温暖的灯光，但今天展示的物品全部换成了各种镜子——椭圆形的梳妆镜、复古的手持镜、镶嵌在怀表里的小镜...它们以不同角度反射着街景，构成一个无限重复的迷宫。
推门进去时，风铃没有响。店内异常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纸张和干花混合的气味。闻人玥站在梯子上，正在整理高架上的物品，今天她穿着一件墨灰色的改良旗袍，头发用银簪挽起。
“你来得比我预计的晚。“她说，没有回头。
程默站在门口，突然不知如何开口。闻人玥从梯子上轻盈地跳下来，转身面对他。她的目光立刻锁定在他胸前的铜坠上，眉头微蹙。
“它已经开始影响你的工作了。“这不是疑问句。
程默讲述了这一天的诡异经历：凭空出现的企划案，社长奇怪的态度，还有镜中那个似乎越来越独立的倒影。闻人玥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腕上的玉镯。
“你的社长可能曾经也是个'宿主'。“她的话让程默脊背发凉，“不完全的替代会留下痕迹，使他们能认出同类。“
“什么同类？“程默的声音绷紧了。
闻人玥走向一个红木柜，取出一本皮质相册。她翻到某一页，指给程默看。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群人站在一家报社门前，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格外醒目——他的面部在照片上异常清晰，而周围的人都有些模糊，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聚集在他身上。
“这是1923年的《沪上日报》编辑部，“闻人玥说，“中间这个就是当时的首席记者，也是最早有记录的'宿主'之一。“
程默凑近看，突然倒吸一口冷气——那个首席记者的长相与他的社长有七分相似。
“这不可能...时间对不上...“
“在镜像世界，时间不是线性的。“闻人玥合上相册，“有些寄生体能在不同时代找到合适的宿主。“
程默的大脑拒绝接受这个信息。他转向店内陈列的众多镜子，突然意识到每面镜子都可能藏着一个试图穿越的“寄生体“。这个念头让他一阵眩晕。
“为什么帮我？“他突然问，“如果你知道镜子这么危险，为什么当初要卖给我？“
闻人玥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流露出一丝近乎愧疚的情绪：“每个时代都需要记录者，程先生。有些人记录历史，有些人记录...异常。你的观察力让你成为理想的记录者，但我低估了镜子对你的吸引力。“
她走向柜台，取出一把古老的黄铜钥匙：“如果你想彻底解决问题，需要看到完整的真相。“
程默跟着闻人玥来到店铺后方的一扇小门前。门上的锁孔锈迹斑斑，看起来多年未被开启。闻人玥插入钥匙，锁舌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门后是一段向下的狭窄楼梯，黑暗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程默的每一步都让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下到底部，闻人玥拉动一根细绳，昏黄的灯泡亮起，照亮了一个地下室。
这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镜子，至少有上百面。它们大小不一，风格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每面镜子都被红绳捆住，镜面上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
“这是我的'隔离室'，“闻人玥轻声说，“每一面都是失控的命运之镜。“
程默的视线被地下室中央的一面大镜子吸引。它被单独放置在一个石台上，镜面漆黑如墨，却诡异地反射着灯光。更奇怪的是，红绳不是绑在镜框上，而是直接“长“在镜面里，仿佛是从镜子内部延伸出来的。
“这是第一面，“闻人玥站在程默身边，“其他的都是它的复制品。“
程默不自觉地向前走去，胸前的铜坠突然变得滚烫。他伸手想触碰那面镜子，闻人玥猛地拉住他。
“别碰！“她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紧张，“它已经成熟了，正在等待新宿主。“
程默困惑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闻人玥深吸一口气：“每个被镜子完全取代的人，都会成为它的一部分。但每隔几十年，它会选择一个特别宿主...一个能承载它全部意识的容器。“她看着程默，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这次它选择了你。“
程默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架子。一面小镜子从红绳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刹那间，无数碎片映出无数个扭曲的影像——每个碎片里都有一个不同的程默，穿着不同时代的衣服，表情或痛苦或狂喜。
最可怕的是，所有碎片中的“他“都在看着他。
“看到了吗？“闻人玥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们都是你，又都不是你。镜子在向你展示所有可能的'程默'，但它真正想要的是——“
“一个完美的容器。“程默喃喃自语，突然明白了社长的奇怪态度。他不是在鼓励一个员工，而是在观察一个潜在的“同类“。
回到一楼，程默的双手仍在颤抖。闻人玥给他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味道苦涩却带着奇异的温暖，让他的神经稍微平静下来。
“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必须打破联系。“闻人玥说，“铜坠只能延缓侵蚀，不能阻止它。“
程默想起镜中那个成功的作家，那个拥有他梦想中一切的自己。即使知道那是陷阱，那种诱惑依然强烈。
“如果...如果我选择成为它呢？“他轻声问。
闻人玥的眼神变得锐利：“那么真正的程默将永远消失，只留下一个完美的外壳，装着镜子的意识。“她停顿了一下，“但你会先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擦除——记忆、情感、甚至肉体，直到连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你。“
程默想起林妍困惑的眼神，她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那个从未存在的习惯，或许正是另一个“程默“的痕迹。
“怎么打破联系？“他终于问出关键问题。
闻人玥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木盒：“需要两面镜子相互映照，形成一个无限反射的通道。当通道形成时，打破其中一面，寄生体就会被困在无限循环中。“
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面手掌大小的圆镜，镜框刻满了与铜坠相同的符文。“这是我特制的反制镜，能吸引寄生体的注意力。当你看到两个镜像开始互动，就是打破镜子的最佳时机。“
程默接过小镜子，感到一阵微弱的脉动，仿佛它是活的一般。“然后呢？寄生体会...死吗？“
“它们本就不是活的，“闻人玥的表情变得晦暗不明，“只是执念的投影。“
离开“时之隙“时，夜色已深。程默站在翠微巷口，回头看了一眼古董店的橱窗。无数面镜子中，无数个他的倒影同时转头看他，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
胸前的铜坠突然传来剧烈的灼热感，程默痛得弯下腰。等他再次抬头，橱窗里的镜子全都恢复了正常。
回到家，程默将闻人玥给的小镜子放在书桌上，与命运之镜面对面。然后他掀开覆盖命运之镜的绸布，第一次主动迎接镜中的影像。
镜中的书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那个“程默“正坐在真皮椅上审阅稿件，桌上名牌写着“高级编辑程默“。当现实中的程默移动时，镜中的“他“没有立即跟随，而是完成手头的工作后才抬头，直视现实中的自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程默的心跳如鼓。他小心地将反制镜调整到最佳角度，确保两镜相对。就在这时，镜中的“他“突然站起来，走到镜子最前方，几乎贴到镜面上。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镜中的“他“说，声音透过镜面传来，像是从水下发出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才是更好的版本？“
程默惊骇地后退一步。这是镜子第一次直接与他对话。
“看看你的人生，“镜中的“他“继续道，声音充满蛊惑，“三十三岁，单身，事业平平，连自己写的专栏都不敢承认。而我——“
镜面泛起涟漪，景象变成了一个豪华书房，“我“站在领奖台上，身边是那个模糊的女性身影，现在变得清晰了些——一个温婉知性的女人，正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这才应该是你的生活，程默。你只需要...放手。“
程默的手伸向反制镜，却犹豫了。镜中展示的一切确实是他梦寐以求的。那个成功的“他“，那个被爱着的“他“，那个实现了一切梦想的“他“...
铜坠突然变得滚烫，疼痛让程默回过神来。他猛地抓起反制镜，对准命运之镜。两镜相对的瞬间，一条光路在两者之间形成，无数个“程默“在无限反射中重复出现，每个的表情都微妙地不同。
镜中的“他“脸色大变：“不！你不明白——“
程默抄起早已准备好的锤子，用尽全力砸向命运之镜。
碎裂声震耳欲聋。无数碎片飞溅，每一片都映出“他“扭曲变形的脸。一股冰冷的气流从破碎的镜面中涌出，卷起碎片形成一个小型漩涡。反制镜剧烈震动，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刺眼的蓝光。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程默瘫坐在地上，大汗淋漓。面前只剩下一地碎片和微微发光的反制镜。他颤抖着伸手触碰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只映出他正常的倒影，没有诡异的微笑，没有独立的动作。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自己的左手再次变得半透明，这次更加明显，能清晰地看到骨骼轮廓和流动的血液。更可怕的是，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三秒才恢复正常。
程默想起闻人玥的话：“你会先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擦除...“
镜子碎了，但侵蚀似乎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