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双重存在
《城市镜像》的选题会议进行到一半时，程默的世界分裂了。
他正听着社长讲话，随手拿起咖啡杯，突然发现杯面反射的不是会议室的景象——而是一个书房，一个与他长相相同却衣着考究的男人正在对一群人讲话。那个男人手中也拿着咖啡杯，动作与他完全同步。
程默的手一抖，咖啡洒在会议记录上。褐色的液体在纸上蔓延，像一条条细小的河流。
“程编辑？你没事吧？“社长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程默猛地抬头，发现全会议室的人都在看他。他张嘴想解释，却看到对面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那个倒影没有随着他抬头，而是继续低头看着什么，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
“我...我需要去趟洗手间。“程默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洗手间的镜子忠实地映出他苍白的脸。程默打开水龙头，冷水冲刷着颤抖的双手。他抬头再次看向镜子，这次只看到自己惊恐的眼睛。
“这不是幻觉。“他对着空荡荡的洗手间说，声音在瓷砖墙面间回荡。
回到座位时，会议已经结束。林妍递给他一份文件：“社长说让你负责《城市镜像》的首期，截稿日期下周。“她压低声音，“你什么时候申请的这个专栏？都没告诉我。“
程默翻开文件，里面是他从未见过的企划案，但署名确实是他。更诡异的是，文字风格与他相似却又微妙地不同——更加自信，更加犀利，就像...就像镜中那个版本的他可能会写的东西。
“上周吧，我忘了说。“他随口搪塞过去。
整个下午，程默都试图集中精力工作，但眼前的文字不断扭曲变形。有几次，他分明看到电脑屏幕上闪过不属于这个文档的内容——一段段精美流畅的文字，署着他的名字，却来自某个平行时空的创作。
下班后，程默没有直接回家。他需要答案，而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人只有一个。
翠微巷在夕阳下显得普通了许多，“时之隙“的招牌看起来只是一块老旧的木板。推门进去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但店里空无一人。
“闻人小姐？“程默呼唤道。
柜台后的珠帘晃动，闻人玥走了出来。她今天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旗袍，头发松散地挽着，比上次见面时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看到程默，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来得比我预计的早。“她说，声音里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程默直奔主题：“镜子在改变现实。它替我申请了专栏，改变了我的工作安排，甚至...“他停顿了一下，“甚至让我看到另一个自己。“
闻人玥沉默地走向一个雕花木柜，取出一套茶具。她的动作优雅而精确，仿佛在表演某种仪式。“坐下说吧。“她指了指角落的茶几。
茶香氤氲中，程默详细描述了这几天发生的异常：消失的便利店老板，独立行动的镜像，还有今天会议室的恐怖经历。闻人玥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讲完才开口。
“它正在吃掉你的现实。“她的话让程默脊背发凉，“每次你看向镜子，它都在抽取一点你的'存在'，用来喂养那个镜像。“
“喂养？“程默握紧了茶杯，“你是说镜子里那个...东西是活的？“
闻人玥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比你想象的更活。它饥饿，而且越来越聪明。“她放下茶杯，“最初它只是展示可能性，就像所有命运之镜应该做的那样。但现在它学会了欺骗——给你看你想看的，换取更多接触机会。“
程默想起那些令人陶醉的幻象：签售会、获奖典礼、理想的家。“为什么是我？“他问，“为什么选择我？“
“不是你选择了它吗？“闻人玥反问，“那天雨夜，是你推开了这扇门。“
窗外的天色渐暗，店内的古董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阴影。程默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店铺正在缓慢旋转。
“怎么阻止它？“他问。
闻人玥沉默了片刻：“理论上，打破镜子就能切断联系。“
“理论上？“
“实际上，“她的声音变得更轻，“现在打破镜子，会让它完全进入你的世界。而失去容器的镜像寄生体...会非常危险。“
程默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寄生体“这个词在他脑海中回荡，带来一阵恶寒。他想起镜中那个与自己同步喝咖啡的男人——那不是幻象，而是一个正在成长的生命体。
“那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嘶哑。
闻人玥起身，从柜台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枚铜制吊坠。吊坠造型古朴，刻满了与契约抽屉上相似的符文。“戴着它，至少能减缓侵蚀速度。“她将吊坠递给程默，“但最终，你需要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成为它，或者消灭它。“闻人玥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没有中间道路。“
程默接过吊坠，金属触感冰凉。就在这一刻，店内的所有镜子突然同时映出他的身影——不是现在的他，而是那个光鲜亮丽的作家版本。无数个“他“在镜中微笑，嘴唇翕动，像是在说同一个词：
“欢迎。“
程默惊跳起来，茶杯打翻在地。再看镜子，一切恢复正常。
“它已经这么强了...“闻人玥喃喃自语，脸色变得凝重。
离开“时之隙“时，夜色已深。闻人玥送他到门口，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担忧：“程先生，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不要再单独面对那面镜子。“
程默点点头，将铜坠挂在脖子上。金属贴着他的皮肤，传来微微的温热感，与镜子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家，程默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才推开门。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书桌上的镜子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打开灯，小心翼翼地接近镜子，铜坠在胸前沉甸甸的。
镜中的自己看起来疲惫而紧张，与平常无异。程默松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突然注意到镜中背景的异常——他的公寓在镜子里看起来更加豪华，书架上摆满了精装书，墙上挂着获奖证书。最可怕的是，镜中的“他“身后站着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正将手搭在“他“肩上。
程默猛地后退，撞翻了椅子。镜中影像立刻恢复正常，但那个画面已经烙在他的脑海中——那是他理想中的生活，连那个从未存在的伴侣都包括在内。
他颤抖着用绸布盖住镜子，决定今晚不再看它一眼。
熬夜赶稿时，程默发现铜坠确实起了作用。镜中没有再出现异象，他的思维也清晰了许多。《城市镜像》的稿子进展顺利，虽然他不记得自己申请过这个专栏，但文字确实从他笔下自然流出。
凌晨三点，程默终于完成初稿。他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在台灯下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态，能隐约看到骨骼的轮廓。
他惊恐地翻转手掌，皮肤又恢复了正常。程默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足足一分钟，不确定这是否又是疲劳导致的幻觉。就在这时，衣柜的镜子映出了床上的景象——被子隆起，仿佛有人躺在那里睡觉。
而程默分明一直坐在书桌前。
他僵在原地，不敢转头确认床上是否真的有人。铜坠突然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胸口。程默咬牙扯下吊坠，就在这一瞬间，衣柜镜中的“床“恢复了空荡。
冷汗浸透了程默的背心。他重新戴上吊坠，金属已经恢复常温。现在他明白了闻人玥的警告——镜子正在创造另一个现实，而他的存在正被一点点蚕食。
最可怕的是，尽管知道危险，程默仍忍不住想象：如果镜中的生活成真会怎样？如果那个成功的作家版本确实比他这个平庸的编辑更值得存在呢？
这个念头让他既恐惧又莫名兴奋。
程默看向被绸布覆盖的命运之镜，第一次认真考虑：也许，被取代并不是最糟糕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