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官逼民反
- 大明首辅:开局怒怼嘉靖
- 为国戍轮台
- 2240字
- 2025-05-28 12:31:18
朔风裹着雪粒子,将富安盐场的草棚吹得吱呀作响。
今儿是嘉靖三十四年的除夕,富安盐场是离扬州城最近的一处盐场。
站在草棚内,可以隐约望见不远处扬州城郭上的灯笼散发着红光晕染着天际,天地间呈现出一片喜气洋洋的色彩。
张老三佝偻着身子往灶膛内添了把芦苇,火光映照着孙女儿腊梅冻得发紫的小脸。
七岁的小丫头蜷在漏风的草席上,怀里抱着半块发硬的糙米饼。
张老三祖上和吴王张士诚是同乡同姓,因此明太祖朱元璋定鼎天下后,张家祖上也受到了牵连,被划分成了灶户,世代在这富安盐场承担着煮盐徭役。
张老三为人还算勤恳,每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都在煮盐,可是这日子却不知怎么地过得一天比一天艰难。
“阿爷,阿婆吐血了......”
身后突然传来孙女儿惊恐的叫声,张老三扭头看过去,灶台边蜷缩着的老妇正剧烈地抽搐着,鲜血不断从口鼻冒出。
“先把盐铲进缸!”
张老三哆嗦着去抓竹扒,却见盐锅边缘突然崩开了蛛网般的裂口,随后它在张老三惊恐的眼神中“哐啷”一声崩开了——
这口祖传三代的熬盐铁锅在整整支应了三代人之后终于崩溃了。
伴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哀鸣,整锅盐卤轰然坠入灶膛,幽蓝火光瞬间吞噬了即将收成的盐晶。
远处扬州城内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爆竹声,它们裹着喜庆的红晕穿透雪幕,震得草棚上的积雪簌簌下落。
“造孽啊!”
张老三瘫坐在盐渍斑驳的地面,转头看向墙角床板上口鼻溢血的妻子,喉头不知怎么地就哽住了。
前两日富安盐场刘大使差人通知下来,从嘉靖三十五年开始,富安盐场的灶户们的盐课定额又要涨了。
张老三印象中这是自他从父亲手中接过这座灶台开始的第八次加征。
老人唯一的儿子和儿媳两年前在倭乱中丧生,但最后由于没有找到儿子的尸首,因此被盐司认定为逃灶,所以他们一家子承受着比寻常灶户更重的徭役。
现在张老三每天要煮盐七八个时辰才能勉强完成官府的产盐任务,想煮些余盐换点口粮早已成了奢望。
他的婆娘为了维持生计,白天帮他煮盐,晚上帮人缝补,终日劳累之下落下了病根,现在更是一病不起,怕是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因此昨天官差通知下来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争辩了两句,结果却惹来一阵拳打脚踢。
他那口祖传的煮盐铁锅也是在争执中被摔了一下,因此今天果然是寿终正寝了。
想到这,浑浊老泪划过沟壑纵横的面庞,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此时竟嚎啕大哭起来。
“阿爷...阿爷别哭...”腊梅沾着霉味的衣角蹭过老人的面颊,“阿婆说今天是除夕,不能哭,要留着福气晚上一起包饺子......”
“是阿爷不好,”老人猛吸了口气,然后抹了抹眼泪,将孙女儿一把搂进怀里:
“腊梅乖,帮阿爷数数檐下冰棱子,等数满五十个,阿爷就换饺子皮回来。”
说着,张老三裹了裹小丫头身上的破旧夹袄,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米筐前,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大碗糙米。
“快给老子滚出来!”然而就在这时,破草棚的门却“哐当”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了。
破木板门轰然倒塌,何和颂捧着个手炉带着两名差役钻了进来。
他进门时顺脚踢飞了脚边的药罐,滚烫的药汁溅在腊梅的脚背上,小丫头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
“几位老爷这是?”
张老三将糙米丢回米筐之中,有些畏惧地看着何和颂官袍上的黄鹂补子。
这补子,他之前只在刘大使的胸前见到过。
何和颂眯眼看了看茅草屋内升腾的盐雾,嗤笑道:“大过年的还熬盐,倒像是给阎王爷准备的节敬。”
说着,何和颂一甩袖子,说道:
“奉都察院杜御史令追缴盐课!张灶九是你的儿子吧?”
“张灶九”是灶丁的编号,它正是属于张老三儿子的,两年前倭寇劫掠扬州城郊,张灶九夫妻被倭寇掳走,随后下落不明。
由于最后只找到了张灶九媳妇的尸首,因此盐运司最终认定张灶九属于逃灶。
“是...”张老三下意识地回答道。
“是就对了!”说着,何和颂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翻开第一页,然后念道:
“张灶九,嘉靖三十二年两淮盐运司富安盐场逃灶,至嘉靖三十四年十一月,累计积欠正盐六引!按大明律,逃灶积欠盐课当向灶户余丁追缴!”
“大老爷明鉴,我儿早死在了倭寇的刀口下......并非逃灶啊....”
老人颤巍巍从怀中摸出一块写着“张灶九”的腰牌,却被何和颂一脚踹翻在地。
“你说不是逃灶就不是逃灶?”何和颂啧啧笑道:
“鱼鳞册明明记载你儿子就是逃灶,当着本官的面还敢信口雌黄?”
话音刚落,墙角破棉被里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呛咳。
一位老妇人挣扎着滚落床板,枯瘦手指抠着地面盐晶爬向何和颂:“求老爷宽限......咳咳......开春......”
话未说完,喉头涌出的黑血已染透胸前补丁。
何和颂皱眉后退两步,不为所动:“六引盐折盐课六两,没有现银便拿粮食抵。”
说着,何和颂一招手,两名差役立刻去掀米筐。
米筐中仅有半筐糙米。
“带走!”
“不要啊!”
瘫坐在地上的张老三闻言突然像野兽般扑向米筐,但却被两把铁尺重重敲在腿弯。
张老三猛地扑倒在地。
老人无助地捶地,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那半筐糙米:
“我儿欠的盐,小老儿明年一定补上,但这米是小老儿一家子今年过冬的粮食啊!小老儿的孙女今年才七岁啊,还望几位老爷开恩呐!”
何和颂冷笑一声,大氅扫过腊梅的小脸:“六两银子,拿你孙女儿来抵都还差的远。”
说着,何和颂一挥手,两名差役便开始在草棚里大肆收刮。
按照何和颂提前的嘱咐,草棚内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二人搜刮走了。
当那两名差役扯走妇人身上最后的半片棉絮时,张老三干瘪胸腔里突然爆出困兽般的嘶鸣,他布满盐茧的手揣起手边的竹扒,就朝何和颂扑了过去。
“反了!”何和颂尖声厉喝,一脚踹向张老三的胸膛。
老人就如同一只破败木偶一般倒飞了出去,后背狠狠地撞在了灶台之上。
昏迷前老人最后望了眼灶台旁蜷缩着的腊梅——
原来倭寇的刀和盐吏的尺没有任何不同,他们同样都是阎王爷的勾魂笔。
远处,扬州城内的鞭炮声更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