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螳螂捕蝉

“呵呵,”王茂才轻笑了两声,然后自酸枝木圈椅上缓缓起身:

“匡之可知?我听闻严阁老一开始有意让大理寺少卿鄢懋卿做这个巡盐御史,结果被这个杜延霖横插了一脚,搅得严阁老的计划落了空。”

说着,王茂才指尖重重戳了戳桌案上三人之前签字盖印的文书:

“如今这个杜延霖自寻死路,岂非天赐良机?正该添把薪柴,替阁老除了这眼中钉。”

赵汝弼闻言有些犹豫,劝道:

“杜延霖这个巡盐御史毕竟是圣上钦点的,咱们这样弄不好会惹火上身呐。既然杜延霖无意与我们为难,那我们何必非要去招惹他?小阁老在信中再三叮嘱过,咱们还是不要徒生事端了吧?”

王茂才摇了摇头,负手踱步至窗前,望着盐运司衙门朱漆斑驳的辕门:

“匡之,你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了吧?”

“是,”赵汝弼一时不解其意:

“我是弘治十三年生人,算下来今年已经五十有六了。”

“我小你三岁,今年也是五十有三了,”王茂才轻叹了一口气:

“刘玄德给刘禅的遗诏中有云:‘人五十不称夭,年六十有余,不复自伤’,说难听点,你我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也到了快致仕颐养天年的年纪了,匡之难道就不想在这致仕前再更进一步?”

赵汝弼一惊:“盐台的意思是?”

“机会就落在这杜延霖身上!”王茂猛然甩袖转身,乌纱幞头下的双目精光乍现:

“我听闻都察院前任左都御史屠侨、现任左都御史周延都与阁老有龃龉,因此严阁老虽然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但一直苦于在都察院没有亲信。”

王茂才一边说一边踱起了步子:

“此次阁老举荐鄢景修做这个巡盐御史,明显是想栽培他入都察院,按着阁老的筹谋,以景修兄的品级和资历,入台院少说能掌佥都御史衔,巡盐有功之后再往上调一调,来日问鼎总宪之位岂非探囊取物?偏教杜延霖这竖子半路截了胡!”

说着,王茂才走到案几前抓起那份三方盖印的文书抖得哗哗作响:

“而今这杜延霖自掘坟墓,天赐良机,岂容错过?这正是你我晋身的青云大道!”

赵汝弼闻言叹了一口气:“可是这官儿,当到多大才算大啊...”

“糊涂!”王茂才突然拍案,惊得赵汝弼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王茂才恨铁不成钢地叩着案几:

“严阁老门生遍天下,你我若能借此事在严阁老心中更进一位,他日外放做个布政使,回京做个侍郎岂不是易如反掌?”

说着,王茂才压低声音凑近了些:

“待鄢懋卿成了左都御史,届时咱们做个总督、尚书也未尝不可!否则在这盐司衙门的位置上,你我始终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就连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咱们都得陪着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汝弼想拒绝也是不可能了。

再说他这些年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勾当,单是给严嵩的节敬就有十万两之巨,若说不想谋个布政使的缺,倒是假清高了。

于是赵汝弼长叹一声:“一切但凭王盐台吩咐,盐台打算怎么做?”

王茂才这才满意地捻须而笑,随后他指尖蘸着冷透的茶汤,在紫檀案几上缓缓勾出“民变”二字:

“灶丁皆是些贱籍,目不识丁,只需在杜延霖催逼盐课时让何和颂稍加撩拨......”王茂才说着俯身贴近赵汝弼耳畔:

“到时候,再让钱禄带人换上灶丁短褐——”

“王盐台三思!”赵汝弼没想到王茂才的法子如此骇人听闻,连忙劝道:

“那杜延霖毕竟有钦命在身,还有漕运总督的手书,如此行事怕是要惊动天听了!”

“怕什么!”王茂才广袖带风拂过案头,坐下身来,蘸着残茶在“民变”旁又书“倭患”二字:

“届时知会郭卫帅一声,到那时烽烟一起,谁还查的清楚这是什么回事?到时候再把何、钱二人的死推到倭寇头上去,足可天衣无缝!”

赵汝弼犹自不放心:“那何、钱二人靠的住吗?万一他们不敢动手,反而把事情泄露给杜延霖知道......”

“没有把柄,本官也不敢用他们。”王茂才冷笑一声:

“那何和颂去年虚报三百逃灶为他煎煮私盐,这些逃灶的盐课现在可都摊在现役灶丁头上。三百灶户,一年至少是三千引的私盐,就这一桩事,拿他的脑袋抵都不够。”

说着,王茂才顿了顿,继续说道:

“还有那钱禄,祖上世袭这巡检的位置,明面上稽查私盐,可私底下不知为那些盐商贩运过多少私盐,抖出来,够抄他九族的了。”

赵汝弼闻言倒吸一口冷气,他拱手由衷赞道:

“王盐台运筹帷幄,赵某佩服。”

王茂才闻言得意得捻了捻须,冷笑道:

“届时灶丁暴动混着倭寇劫掠的塘报八百里加急递进京,满朝清流的口水能把杜延霖活活淹死。再加上他之前给皇上上的那封奏疏,你说他这巡盐御史的九族够不够抵?”

......

年关将近,各大盐商们的捐款终于在腊月二十九这一天陆续解至盐运司专门为杜延霖腾出的库房。

杜延霖立在仓库前,看着最后一箱雪花银被胥吏贴上封条。

何和颂捧着账册趋步上前,站到杜延霖身边汇报道:

“禀杜秉宪,此次捐银盐商共计三百八十七家,拢共捐银十五万七千三百六十二两。”

他一边禀报一边翻动着手中的账册:

“其中扬州本埠盐商八十一家,共捐银九万二千八百三十五两。”

“哦?”杜延霖微微偏过头来:

“这些盐商们倒比本官预想的慷慨。”

何和颂佝偻着腰上前半步,说道:

“扬州盐商最是忠君体国,周会长这几日更是走街窜巷劝捐,鞋底都磨簿了三分呢。”

“既然盐商捐的银子都已入库,接下来就该追缴积欠的盐课了!”

杜延霖说着转过身来,广袖一摆:“明日卯时,本官和钱巡检去追缴盐商积欠的盐课。”

说着,他看了何和颂一眼,冷声道:

“至于何大使,你明天带上自己的本部差役去各大盐场追缴灶户积欠的盐课,没有现银的,就让他们拿粮食抵。此事事关朝廷的筹粮大计,若是有人敢借机贪墨,本官唯你是问,我的话,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