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哪一副是真的

暮夜苏州,静寂无声。

宵禁既行。

年迈更夫,挑灯敲木梆子发出“当当当。”声。

王业、王壬率十数人疾行于市,为巡夜军卒所阻。

王壬出面斡旋,众人方得放行,俄顷至怡园。

但见朱门巍峨,贵气逼人,众人鱼贯而入。

王壬引王业至书房,旋即离去。

少焉,抱二尺半长木匣而归,小心翼翼放下,神色郑重:“轻取轻放。”

这一句话,王业感觉王壬对自己亲近很多。

两个男人相处,做好事未必能生出亲近感。

做坏事很容易生出亲近感,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那我不动,你拿出来,打开瞧瞧。”

在王业注视下,王壬像是对待绝世美人般,小心翼翼挪弄。

顺长桌,一丁点一丁点展开。

王业瞪眼凝视此画,竟然跟后世自己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时之间竟然失了神。

用手轻轻触摸。

“哎,小心点,别摸坏喽。”王壬警示。

王业盯着画作微微颔首:“图卷高20厘米,宽73.3厘米。”

王壬一愣,说道:“厘米?我知道,柳武后新学派里提过,这是法国流传过来的。

“行啊,王知事懂得挺多呀。”

王业没接话茬,朗声道:“笔墨伺候。”

王壬给仆人递个允了的眼色。

“王知事,这是要作假?仿唐寅画作,你有几分能耐?

“而且模仿这副画时间怎么也要个两三天。”

王业随意说道:“八分能耐,神韵不一定足,不过忽悠《鸿利典当铺》的掌柜够用。”

说这话时,仆人铺开宣纸,磨揉墨汁。

王业走上前,提笔濡墨。

笔落语出:“别人两三天,对我而言,只需要一个时辰。

“这幅画是唐寅37岁所作。

“用圆转细秀笔法、真实生动的造型,画出了洞庭东山的峰峦、溪流、山道、林木。

“更刻画出了你祖父王鏊56岁正襟端坐车内。

“把酒花间花英笑,春光还属白头翁的喜悦心情。”

心中嘀咕道:在我那个世界,这幅画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馆。

王壬不懂作画,看王业腰背挺直,运笔如飞,成竹在胸模样,不知不觉选择了信任。

铁柱立于一旁。

这……这……是老爷吗?

老爷是不是被仙人抚顶了?

王业边画边说:“不得不说,你父亲把这幅画保存的真好。

“三十六年前的画作,看不出一丝时间痕迹。

“几十年旧纸跟今年新纸差别只有那么丝毫。

“新画完成后,只需要用火烘烤一段时间,然后阴干,便能以假乱真。

“这样又能省了一天时间。真好。”

王壬盯着王业笔下画作:“之后怎么办?”

王业埋首挥画随意说道:“之后就是王公子你去《鸿利典当铺》卖画。”

王壬眉头:“这样,破绽是不是太多?”

王业随意道:“今夜我会多准备几幅画,真真假假参杂一起,才能引人上钩。

“何况你修缮怡园,本就缺钱,理由也够分量。”

王壬露出疑惑神情:“恩,你怎么断定,鸿利典当铺就一定会上钩呢?”

王业故作高深:“多听多看多想。”

王壬不由翻了个白眼。

王业嘴角一撇:“我打听到寇海经营的这家当铺并不赚钱。

“甚至入不敷出,属于赔钱。

“总是需要《钱来赌坊》接济。”

王壬不置可否:“不应该呀,苏州开当铺的哪有不赚钱的。

“他还是知府,怎么可能不赚钱,一定有问题。”

王业颔首:“对,确实有问题,唯一解释通的一点。

“寇府台用当铺专门收集古玩字画,向上面送礼。

“所以即使入不敷出,也没有关掉它。”

王壬微微点头,还是有些狐疑:“就算这样,也只能说有可能,而没有十足把握。”

王业一笑:“以前没有十足把握,现在有了。

“宫里巡查的人应该已经到了苏州。

“寇海非常需要钱。

“此次巡查之人以两方为首,代表嘉靖皇帝的司礼监吕方一系。

“还有代表内阁首辅严嵩一系。

“寇海不管到底站队哪边我们不需要考虑。

“但是他一定哪边都不能得罪。

“不想得罪,就要送钱。

“他现在需要钱。

“所以咱们一定能成功。

“饥饿的动物更容易掉落陷阱。”

王壬瞪着眼观瞧王业,妈的,这是那个只知道咬人的犬?

我操,这是他妈的魔鬼呀。

“王知事,以后咱们两个混就兄弟相称吧。

“我年龄小些,你喊我兄弟,我尊称你为大哥。”

王业视线离开画作一瞬,瞧了王壬一眼,直接改称呼道:“王兄弟……”

……

王业与王壬两兄弟攀谈之中,一个时辰转瞬即到。

一张新的《王公拜相图》跃然出于纸上。

王壬望着桌上崭新画作,不由惊奇:“没想到王大哥还有这么一手。

“神形俱备,刚才所说八分能耐,谦虚了。

“简直一摸一样,只是……”

王业把笔放于一侧:“墨迹还未干,自然有些视觉不一样。

“等到烘烤,阴干,就会一模一样,神仙难辨。”

王壬急色道:“那还等什么,开办。”

未等王业回答,王壬转身支使仆人准备火炉,以及阴干用品。

王业小心翼翼烘干到七成,接着找到一个湿润地方,让它自行阴干。

王壬闪动着大眼睛,有趣的盯着。

王业做的所有事情,他从头到尾跟着,最后还守在新的《王公拜相图》旁边,盯着它阴干。

王业知道,王壬感兴趣的不是画,也不是造假。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造假带来的利益,以及如何让它长期带来钱财。

王业需要继续作画。

看到一旁铁柱倚靠凳子已经睡着,吩咐人给其安排了房间。

重回桌案前,再次作画,这次不是仿造《王公拜相图》,而是依照记忆,仿造他知道为数不多几幅名画。

一个时辰,又是一副画作完成。

接着去烘烤七成,拿去阴干时,发现王壬已经睡着了。

王业晾到架子上之后,又去作画。

一副又一副完成,一连三副。

接着唤仆人,准备一个萝卜,一个小刀。

开始雕刻印信。

光阴似流水,光澈清明,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王壬幽幽醒来,抬头一看,阴干画作架子上一副画也没有。

慌忙起身,看到王业坐在桌前品画。

凑到王业身前:“王大哥,你一夜……”

话到此处,截然而止,再也说不下去。

两幅《王公拜相图》。

两幅一模一样的《王公拜相图》。

喉结滚动“咕咚。”

暗暗吞了一口口水,脸色发紧,颤声道:“这……哪一……哪一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