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帐中局

中军大帐的铜灯在夜风中明灭,沈砚青跟着刘宇跨过门槛时,烛影正将夏无伤的刀疤投在帐幕上,像条扭曲的毒蛇。三位统帅端坐如雕塑,夏无伤居中抚须,姬武左手按剑,雷深右手握刀,甲胄相撞的轻响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沈砚青。”夏无伤突然开口,声如滚雷,“你父兄私通冷冬,贩卖粮草军械二十九年,可有此事?”

帐中空气骤然凝固。沈砚青余光扫过案头摊开的沈家密约,指尖在袖中掐进掌心——那是三日前他从青岩镇地道搜出的铁证,此刻却成了指控他的利刃。

“末将……”他刚开口,雷深已拍案而起,刀鞘砸在桌案上迸出火星:“休要狡辩!冷冬秘图、沈家盟书俱在,你还想抵赖?”

姬武却抚着长须不语,目光如炬扫过沈砚青胸前的狼头令牌。沈砚青忽然注意到夏无伤的手按在虎符上,却迟迟没有拔剑,心中一动,朗声道:“三位将军,沈正文确是末将生父,却从未教过我半句忠孝。末将入军以来,斩狼骑、护粮道、献坚壁清野之计,哪一桩不是为宁夏而战?”

他踏前半步,直视夏无伤浑浊的双眼:“今日若杀我,冷冬狼王只会拍手称快;若留我一命,末将定提沈正文首级,献于帅帐之前!”

雷深的刀“呛啷”出鞘三寸:“花言巧语!通敌血脉留不得——”

“且慢。”夏无伤抬手止住雷深,目光转向姬武,“姬将军以为如何?”

姬武剑指轻点桌案:“沈家通敌是实,此子却屡立奇功。大战当前,可留之戴罪立功——若有异动,老夫第一个斩他。”

帐外突然传来铠甲碰撞声,刘宇撞开帐门冲进来,腰间横刀尚未出鞘:“三位将军!沈副将若有二心,末将愿陪他共赴刑场!”他看见案头的密约,喉结滚动,却仍梗着脖子道,“当日青岩镇,是末将亲自带他查抄沈家地道;坚壁清野计,是末将亲眼见他为百姓断水焚粮——他若通敌,末将的眼睛便是瞎了!”

夏无伤盯着刘宇涨红的脸,忽然笑了:“你这老小子,当年在霜河谷替老沈将军挡刀时,也这么不要命?”他转头望向沈砚青,目光稍缓,“沈砚青,本帅给你十日。若能端了沈家在冷冬的暗桩,便算你将功折罪;若不能——”他指节敲了敲案头的密约,“军法论处。”

沈砚青单膝跪地,狼头刀横在掌心:“末将定不负三位将军重托。”

雷深却冷哼一声,收刀入鞘:“夏老将军,此事若传至朝堂,怕是要惹来非议。”

姬武淡淡一笑:“雷兄放心,老夫会盯着这小子——他的每一步,都会落在咱们眼里。”

帐中气氛稍松,刘宇忙不迭拽起沈砚青:“还不快谢过三位将军?”

两人刚要退下,夏无伤忽然开口:“明日卯时,随刘宇来议霜河谷防务。冷冬人吃了亏,下月初一必从老路子进犯。”他的手指划过舆图上的霜河谷,刀疤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里,曾是你祖父陨落之地。”

踏出帐外,夜风卷着细沙扑在脸上。刘宇忽然压低声音:“你小子早该跟老子透个底——沈家通敌这么大的事,怎的藏得比粮库里的老鼠还深?”

沈砚青望着帐中晃动的烛影,想起地道里发现的沈家盟书,想起黑衣人那张刻着狼首刺青的脸:“刘叔,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活下来的机会越多。”

刘宇一怔,忽然重重拍他后背:“得了,老子信你。当年老沈将军临死前,曾托我照看沈家后人——没想到,竟是你这混小子。”

沈砚青猛然抬头,看见老校尉眼中闪过的痛楚——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刘宇却转身走向马厩,声音闷闷的:“去睡会儿吧,明日还要对付冷冬的老狐狸。记住,在这帐中,比狼骑兵更可怕的,是人心。”

中军帐内,姬武忽然展开半幅舆图,与沈家密约上的笔迹严丝合缝:“夏老将军,这小子的坚壁清野计,倒像是从冷冬秘图里化出来的。”

夏无伤摩挲着虎符上的狼首纹:“五十年前,老沈将军在霜河谷故意遗失半幅舆图,就是要让冷冬人以为握有先机。”他忽然望向帐外的月光,“如今他孙子用另一半图布下迷阵,倒也算替祖父圆了当年的局。”

雷深皱眉:“可沈家通敌——”

“沈家?”夏无伤冷笑,“沈正文不过是冷冬的棋子,真正的大鱼,还在咱们军中。”他的手指划过舆图上的“后勤司”标记,“否则,冷冬人怎会精准袭扰每一条粮道?”

帐外,沈砚青摸着胸前的玉佩,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狼嚎。他知道,三位统帅的试探远未结束,沈家的秘密才揭开一角,而霜河谷的寒风,已经在等待他的抉择——是成为祖父那样的棋子,还是亲手剪断所有的丝线,让宁夏的阳光,永远照亮这片大陆的盛夏。

这一夜,中军大营的篝火格外明亮,像极了沈砚青眼中未灭的火焰。他望着帅帐上的“夏”字大旗,忽然明白,在这权力的棋盘上,他既是执棋者,也是棋子。但至少,他还有刘宇的信任,还有未竟的复仇,还有千万百姓的期待——这些,足以让他在明日的霜河谷议战中,赌上自己的全部,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哪怕帐中局中局,他也定要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