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序幕

公海之上,月色如墨。

在距离陆地不知几百海里的公海之上,唯有亘古不变的涛声与无尽的黑夜是这里永恒的背景。

巨大的破冰船在这犹如一座漂浮在无垠黑暗中的孤岛,它庞大的钢铁身躯撕碎冰冷的洋流,船艏犁开墨色的海水,翻涌出苍白的浪沫,旋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难怪艾莉森的情报网络始终无法锁定这艘巨兽的踪迹。它在阿伯丁港短暂现身、完成补给后,便如同幽灵般彻底消失在海事雷达与卫星的监控视野之外,一头扎进了这片远离主要航线、信息闭塞的广袤公海。

在这里,它只是一座移动的孤岛,隔绝于尘世的喧嚣与窥探。就算艾莉森的人手再精锐,也难以将触角延伸到这片被遗忘的深蓝之上。

而此刻,这艘船上明亮如昼,不仅仅是灯光,船员们还按照文森特的吩咐,手持手电筒对着天空反复打着灯语。

在甲板上,数十名身着黑色传教服的身影肃立不动,宽大的兜帽深深垂下,遮住了他们的面容。

他们是被筛选出来的“信徒”,是那些支付了天价船票,为了渺茫生机而登上这艘“方舟”的混血种逃犯中的佼佼者。

此刻,他们像最虔诚的苦修士般聚集在此,等待着某种“神启”或“审判”的降临。

在人群前方,文森特同样身着更为考究的黑色传教服,银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

他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姿态谦恭,如同一位主持弥撒的主教。只是他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中,没有丝毫神职人员的悲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如同在审视一群待宰的羔羊,又像是在等待某个必将到来的存在。

同样,他也是这群教徒中唯一显露真容的人,这微妙的特权,无疑彰显了他超然的地位。

海风带着咸腥,卷过甲板,吹动他额前几缕未被束住的银发,他却纹丝不动,仿佛与这艘巨轮融为一体。

突然,毫无征兆地——

一阵低沉、稳定、由远及近的轰鸣声,强硬地撕碎了这片死寂!

那不是海浪,也不是风声,而是钢铁巨鸟撕裂空气的咆哮!

但这里可是大洋深处,怎么可能有直升机能飞到这来?!

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细想了,一点闪烁的红光首先刺破黑暗,紧接着,一架通体漆黑、线条刚硬、没有任何标识的军用重型运输直升机如同刺破地狱的魔鬼般,悍然闯入了这片光明之地!

它巨大的旋翼卷起强劲的气流,甲板上肃立的黑袍人群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田,瞬间东倒西歪!

文森特束紧的发辫在狂风中凌乱飞舞,但他依旧维持着躬身肃立的姿态,纹丝不动。仿佛那降临于直升机舱内的,并非凡俗之物,正是他信仰所系的:“神”。

直升机悬停在甲板上方,高度不过十数米。机舱侧门无声地滑开,如同巨兽张开了利齿森森的口。

就在舱门洞开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毫无预兆地、狂暴地席卷了整个前甲板!

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冲击,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高纬存在的本能颤栗!

“呃啊——!”

那些刚刚稳住身形的黑衣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倒,超过半数的人再也无法站立,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

他们体内躁动不安的龙血,在这股绝对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威压面前,如同蝼蚁面对神祇,瞬间被冻结、被碾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无法抑制的臣服与恐惧!

犹如臣民叩见帝王。

文森特的身体也猛然一晃。他交叉在身前的十指死死扣紧,指甲深陷皮肉而不自知——唯有这极致的痛楚,才能勉强抵御那“王”无意识间散发的、令人窒息的龙威。

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勉强睁开眼睛,死死的盯住那洞开的机舱门。

来了!

下一刻,一道身影从容不迫地踏出。

他无视了脚下狂暴的气流和摇摇欲坠的直升机,如同踏着无形的阶梯,落足于冰冷的钢铁甲板。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连重力都臣服于他的意志。

熔金般的璀璨金发在他头顶流淌,在惨白摇曳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尊贵的光泽。

那双蓝眸深邃如渊,不见丝毫人类的温度,恰似两颗镶嵌于王冠之上的宝石。

他身上穿着一件样式古老、材质却异常珍贵的暗金色长袍,袍角在足以掀翻人的气流中纹丝不动,仿佛不受物理法则的约束。

他的面容英俊得近乎妖异,线条完美得不似凡人,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绝对冷漠。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就成了这个世界唯一的中心。

三号。

随着他的降临,那架几乎失控的直升机仿佛终于得到了某种赦免,缓缓地降落在了甲板上。

文森特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丝毫不敢抬头看向眼前的帝王。

“恭迎您的降临,阁下。”

“这次,应该怎么称呼您?”

文森特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次这位大人莅临此地,性子都会变得不一样。

有时温文尔雅,有时暗藏心机,有时不苟言笑,简直判若数人。

他也曾暗自揣测,莫非大人有分身的能力,每次来见他的时候都不是同一人?

此刻看来,这猜测或许为真。毕竟往常大人驾临,总戴着一副奇诡的鸟嘴面具遮掩真容,唯独这次,竟以真面目示人。

在他还在思索之时,三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他开口,声音冰冷而威严:

“蝼蚁,既见王座,何不跪拜!”

刹那间,文森特的心脏在胸腔中猛烈撞击,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当血统的威压足够强大时,言语本身,便足以扭曲现实。

他双膝再也无法支撑,重重砸在冰冷的钢铁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绝对不是同一人!文森特脑中一片空白,唯有这个念头在惊涛骇浪中炸响。

过往的“王”,无论性情如何变幻,皆要求他仪态整肃,立于阶下。而眼前这位,竟因他未在觐见的瞬间屈膝而勃然迁怒!

“恭……恭迎……吾……”文森特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他身后,那些原本还能勉强匍匐的黑袍人,在这更加恐怖的威压冲击下,彻底瘫软如泥。

三号,或者说,此刻这位散发着暴戾与绝对统治气息的“王”缓缓扫过匍匐一地的人群,像是君王巡视自己的领土,又像是屠夫审视待宰的牲口。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以最卑微姿态跪伏在自己脚边的文森特身上。

他微微抬手,就在他想随手碾死眼前这个虫子时,身后的空间突然开始剧烈的波动。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响起,在他身后空间开始扭曲,如同被撕裂的幕布。

一柄造型狰狞、古老得仿佛与时间同朽的长枪,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从中“生长”出来!

虽名为枪,其形态却更接近某种枯朽的树木,枪尖也并非锐利的锋刃,而是一个扭曲,分叉,如同枯萎树枝般的诡异结构。

昆古尼尔!

即使是仿制品,即使远非神话中那支必中之枪的完全形态,但它所携带的“死之概念”的碎片也足以令任何活物震颤。

它的现身,只有一个目的:阻止三号这冲动的碾杀。

男人凝视着那浮现的枯枝状枪尖,沉默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被强行拉回的理性:

“你说得对。”

“抬起头来,蝼蚁。”他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但那份刻意的、碾碎灵魂的冲击似乎稍稍收敛了一丝,仅仅是为了让文森特能够执行这个简单的命令。

“是……”文森特勉强抬头,但仍不敢直视其面孔。

“哼!”三号看着周围早已晕厥过去的混血种,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满。

“看来你召集的信徒的质量还是如此参差不齐。”

“是属下的失职。”文森特的声音没有丝毫辩解,只有绝对的服从,“时间紧迫,血统稳定又能承受“恩赐”的人选,确实不易。”

“罢了,无妨,祭品只需存在即可,质量并非关键。”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黑色的人群,如同在审视仓库里堆积的货物。

“安息日的舞台即将开启,祭典之所,是否备妥?”

“已经完成。”

“很好。”三号的眸子中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待工具般的认可。

“你做得不错,文森特。将舞台选在格拉斯哥,选在“黑色安息日”……很好。”

“为吾主效命,是属下的荣幸。”文森特谦卑地低下头。

“那么……”他的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终于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冰冷,残酷,充满毁灭欲望的微笑。

“就让那未竟的祭祀……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