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铁腕定漕

崇祯十七年四月初,淮安漕运总督府衙。

春雨淅沥,打湿了总督府的牌匾,朱慈烺坐在总督衙门内主位。背后是巨大的江北舆图,李明睿、唐朝臣与周显侍立在朱慈烺身侧。唐朝臣由于在皇宫突围时受伤,虽经名医吴有性精心调治已无大碍,但面色仍显苍白。骆养性则领着数十个锦衣卫将总督府护卫起来。

如今堂下分坐着淮安各级官员与一些淮安士绅,为首的是淮扬巡抚兼漕运总督,路振飞,其次是提督漕运镇守,抚宁侯朱国弼、淮安知府卫胤辉与卫所指挥使李镗和守备与各级县官与一些士绅代表。

衙内气氛有些凝重,初接到太子诏令赶到总督府时,他们本想给朱慈烺行大礼的,却都被朱慈烺抬手制止。

朱慈烺目光锐利的扫过全场,堂下官员在朱慈烺的眼神下全都屏息凝神,暗自揣测这位暂住江北的太子心思。

他开口道:

“诸公皆知,京师沦陷,天子南狩,国难当头。淮安,乃江北门户,漕运咽喉,国之命脉所系。今日召诸位前来,非为清谈,只为图存。”

他略作停顿,继续道:

“本宫奉旨留守,统筹江北。在此地,本宫言即是军令、政令。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绝无姑息。望诸公摒弃私心杂念,戮力同心,共赴国难。”

“本宫不喜虚言,不惧实情。有何难处,有何建言,今日但讲无妨。但出了此处,日后还阳奉阴违,或贻误军机...”

说到此处朱慈烺停顿片刻,看着堂下官员们,冷冷道:

“勿谓言之不预!”

此言一出让整个大堂霎时寂静下来,只剩下堂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堂下数十名官员,无论是久经官场的老吏,还是手握兵权的将领,此刻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们从太子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中,读懂了生杀予夺四个字。

短暂的沉默后,朱慈烺的声音再次响起:

“民以食为天,军以粮为本。粮秣之事,生死攸关。卫知府,江北州县,仓廪几何?流民几何?春荒在即,能支撑几日?”

被点名的卫胤辉心中一颤,但作为地方主官,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

“启禀殿下,淮安府库存粮不足万石,各州县仓廪十室九空。流民自北边溃兵裹挟南下者,加之本地受灾逃荒者,恐已逾五万之众!每日粥厂耗费巨大,府库存粮若无补充,恐...恐难支撑半月。”

他说的也是实情,语气带着忧虑。

“流民安置,却是当务之急。”

朱慈烺微微颌首。

“即日起,组织精壮流民修缮城防、疏浚河道,以工代赈。所需粮米,先从府库拨付,不足部分,由路抚台从漕粮中协调。”

他又看向路振飞开口道:

“路抚台,你是淮扬巡抚又兼漕运总督,节制地方。如今国事维艰,一切需以军务为先。”

朱慈烺的声音清晰而沉稳。

“本宫命你,即刻起封锁江北所有漕仓!清点存粮,精确到斗、升!造具清册,一式两份,一份交本宫案头,一份你亲自保管!”

朱慈烺的语气斩钉截铁:

“自即日起,凡敢染指一粒漕粮者,无论官绅,是何背景,立斩不赦!由你麾下漕督标营亲自看守,凡有擅闯者,格杀勿论!”

路振飞听得心惊肉跳,却也热血上涌。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道:

“臣,领命!定不负殿下所托。”

这一道命令,瞬间掐死了所有觊觎漕粮者的念想,也牢牢将这条命脉攥在了朱慈烺自己手中。

“李指挥使!”

朱慈烺的目光转向卫所指挥使李镗。

李镗心中一凛,急忙起身:

“臣在!”

“江北卫所,国之屏藩。兵员几何?器械如何?士气怎样?”

朱慈烺的问题直指要害。

李镗额角见汗,他很想虚报,但观太子今日态度,必然会遣人查验,到时便在无转圜。他硬着头皮回禀:

“殿下...卫所兵册...兵册上应有兵员五千...然...然实有堪战者...不足三千...甲胄兵器,年久失修,堪用者不足半数...士气...士气因粮饷拖欠,颇为...颇为低迷...”

他越说声音越小,深知吃空饷、武备废弛是死罪。

“不足三千?堪用器械不足半数?”

朱慈烺的声音冷若冰霜。

“李指挥使,你好大的胆子!空耗朝廷粮饷,武备松弛至此,若流寇或建虏骤至,你拿什么守土?拿项上人头吗?!”

李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

“臣知罪!臣知罪!求殿下开恩!”

“知罪?”

朱慈烺冷哼一声,他很想杀了此人,但考虑到初至淮安立足未稳,不能树敌过多,只能道:

“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十日!本宫只给你十日!第一,汰弱留强,彻底清查空额!将实有兵员姓名、籍贯、年貌,可用器械种类、数量,造具详实清册,报于本宫!少一人一器,唯你是问!第二,整顿军纪!本宫会从东宫营中抽调精干教头,协助你操练士卒!军械不足者,着令工坊日夜赶制!所需铁料、木炭等物,由官府统一征购调配,任何人不得阻挠盘剥。”

“臣…臣领命!谢殿下恩典!”

李镗如蒙大赦,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汗水已浸透后背。

朱慈烺环视全场军官和官员,声音陡然拔高:

“传本宫谕令,告诉所有将士!朝廷虽难,但本宫在此!粮饷,本宫会设法筹措!军功赏赐,本宫绝不吝啬!封妻荫子,指日可待!”

他停顿片刻,杀意凛然。

“但!若再有吃空饷、喝兵血、畏敌怯战、临阵脱逃者!无论将官士卒,定斩不饶!家产充公,妻女没官!本宫说到做到!”

朱慈烺的目光随即转向士绅代表,语气稍缓却暗含锋芒:

“然,百姓嗷嗷待哺,将士需粮饷杀敌。本宫深知,在座诸位乡贤,世代簪缨,家有余粮者,想必不少。值此国难,能守土安民,输粮助饷者,乃社稷功臣,朝廷不会忘记,本宫,也不会忘记。”

堂下士绅们面面相觑,眼中闪过隐晦的不满。他们世代盘踞淮安,历代漕督都要礼让三分,如今这太子初来乍到,竟如此直言摊派!只是碍于太子威势,无人敢出声反对。

朱慈烺面色不变,似乎早已料到此节。他的目光越过众官,落在了抚宁侯朱国弼的身上。他知道,要想让这些地方豪绅心甘情愿地掏钱助饷,必须先让官员们带头。

朱国弼乃世袭勋贵,又久任提督漕运此等肥缺,在场众人,无人比他更富有。

“抚宁侯。”

朱国弼见太子点名,懒洋洋地出列,拱手道:

“殿下有何吩咐?”

朱慈烺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路抚台说府库没钱,本宫不信。这淮安城,别的不多,就是漕船多,商人多,油水多。抚宁侯世受国恩,又在此地任职多年,想必家资颇丰吧?”

朱国弼脸色微变,干笑道:

“殿下说笑了,臣不过是领朝廷俸禄,勉强度日罢了。”

“是吗?”

朱慈烺笑意更冷

“那真是委屈抚宁侯了。既然如此,本宫也不为难你。”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

“骆养性!”

“臣在!”

“即刻去抚宁侯府,核算抚宁侯自神庙袭爵起,所领俸禄,俸禄不要,余者皆查抄,查抄所得,一半充作军饷,一半赈济百姓!”

“臣,遵旨!”

骆养性眼中精光一闪,杀气腾腾地应道。

朱国弼的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他自己身家是否清白,他比谁都清楚,太子这分明是敲山震虎,要自己做捐饷表率!

他连忙抢在骆养性行动之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殿下!殿下息怒!国事艰难,臣家乃与国同休的勋贵,岂能坐视!臣...臣愿捐出白银十万两,粮米两万石,以助军需!殿下明鉴,臣对朝廷,忠心耿耿啊!”

堂下众官员看得目瞪口呆。十万两白银,两万石粮米!这位抚宁侯刚才还说勉强度日,转眼就吐出这么大一笔家财。

朱慈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温言道:

“抚宁侯深明大义,本宫心甚慰之。放心,你的忠心,本宫看到了,父皇也会看到的。”

他目光扫过其余官员士绅,众人心中一凛,纷纷出列,表示愿意捐献家财,支持军务。

见如此,朱慈烺声音缓和道:

“本宫亦知,诸公身处危局,多有不易,然国难当头,当共体时艰。本宫亦非不近人情,凡自愿捐输粮米助军安民者,无论多少,皆登记在册。本宫可承诺,待局势稍定,朝廷必以市价偿还,并酌情减免其名下田赋,或授予子弟功名、官职以为酬功!”

士绅代表们闻言,这才脸色稍稍好看。一场钱粮危机,被朱慈烺用恩威并施的手段,转瞬间化解了大半。

路振飞看在眼里,对这位太子的敬畏更深一层。

“今日所议诸事,皆关生死存亡!”

朱慈烺霍然起身,身姿挺拔如松。

“望诸公勿忘本宫之言,各司其职,共度时艰。散了吧!”

“臣等告退!殿下千岁!”

众人如释重负,又心情各异,纷纷起身行礼,鱼贯退出这令人窒息的大厅。

待堂议结束,众官退下。朱慈烺留下路振飞与周显、唐朝臣、骆养性等人。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面色重新变得凝重。

“殿下,”

李明睿低声道:

“整肃内部只是第一步。吴三桂那边,怕是已经风云突变了。”

朱慈烺点了点头:

“算时日,朝廷的檄文早已送抵丰润。骆养性,可有前线的回报?”

骆养性道:

“禀殿下,锦衣卫在山东的探马刚刚传回消息。吴三桂已在三日前拔营,正率领数万关宁军,取道南下。”

“他终究是选对了路。”

朱慈烺沉吟道:

“李闯有何动静?”

“具体兵马调动尚不明确,但可以想见,李闯绝不会轻易放吴三桂南下。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大战...”

朱慈烺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既然他已决定南下,关宁军便是朝廷经制之师,你即刻传书给沧州周遇吉与临清唐通,让他二人率军接应吴三桂南下。”

“大战在即,兵凶战危。仅靠吴三桂,远远不够。”

他对李明睿和路振飞道:

“今日整顿淮安,只是第一步。我们手中可战之兵太少,江北防线处处漏风。必须立刻着手,建立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强军!”

李明睿忧心道:

“殿下,练兵非一日之功,恐缓不济急啊。”

朱慈烺猛地看向周显与唐朝臣:

“周显、唐朝臣听令!”

“臣在!”

周显与唐朝臣同时踏前一步。

“命尔等以东宫护卫为骨架,招募流民精壮,组建忠贞、武锐二营。粮饷器械,由路抚台优先保障!”

二人齐齐躬身道:

“臣等领命!定不负殿下!”

他又看向骆养性道:

“骆卿,当初让你送出京城的焦勖,此人现在何处?”

骆养性抱拳道:

“启禀殿下,此人如今在扬州。”

朱慈烺微微颌首。

“将人即刻送往淮安来,此人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