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山。
血雾笼罩的山巅,金铁交鸣之声不绝。
陈鸣随陆判来至山脚,便见亡魂又排作蜿蜒黑线,连绵不绝。
远远望去,有一根非常巨大的赤铜柱立于山前。
司晨将军立在赤铜柱上,双目如炬,羽翼展开遮蔽半山。四周站满了夜叉罗刹,那夜叉模样与之前所遇到的青耳别无二致。
他们手持铜锣列阵,每有亡魂受刑,便齐声喊:“啄目!”
“啊——”
一声亡魂惨叫,双眼被啄掉。
司晨将军双翅一振,铁羽刮起腥风:“陆判官今日好雅兴!”
“司晨将军说笑了。”陆判却不敢如对牛头那般随意,他恭敬回礼,而后对着陈鸣道:“陈小友,快来见过司晨将军。”
陈鸣抬头仰望,对方羽翼遮天,堪比一座小山。
“太清宫守易,见过司晨将军!”
司晨将军鸡首低垂,锐目如炬:“可是帝君门下?”声若洪钟大吕,震得山间血雾翻涌。
陆判赤须轻拂,替陈鸣挡去声浪余威:“正是。此番带他见识下阴司,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既如此,这尾羽便送你罢。”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落入陈鸣手中。
“弟子多谢司晨将军赐宝。”陈鸣恭敬行礼。
离山三里。
陆判才出言解释,“这位司晨将军与天上那位星官同为一体,星官为先天阳精,司晨将军乃其幽冥化身。后司晨将军受地藏菩萨敕令镇幽,便有了‘晨昏二鸡,一属日宫,一归酆都’的说法。”
“那位星官可是帝君部属,与你也算你自家人,是你的前辈。”
陈鸣点点头,握了握手中金羽,原来如此。
他抬眼望向远处,视线越过陆判的朱红袍服,落在更幽暗的边界。
一片灰雾无声翻涌,磷火飘摇,腐骨垒砌。
无边的村落,满是荒草。
“这里便是野鬼村。”
“野鬼村当中都是孤魂,没人祭祀,只能留在这里消耗阴寿。”
“阴寿?”
“无祀之魂,阴寿未尽者,不得投胎。此乃铁律。”
“生魂禁行!也是铁律!”声如破锣炸响。陈鸣转头,见夜游神提着人皮灯笼逼近,灯焰里困着几个妄图挣扎的游魂。
“夜游神莫急,吾带此生魂实为公务,且看令签。”陆判出言解释,而后再次取出阎君令签。
“既是公务在身,那快些去酆都城缴令为是。”夜游神交还令签,连忙摆手,让二人尽快离去。
“多谢夜游神。”
陈鸣随陆判穿过磷火飘摇的小径,心中暗忖:这阴司衙门竟比人间官场还乱三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阴司不仅有外患,还有内讧。
牛头马面鼻孔朝天,对陆判爱答不理,夜游神虽让了路,可话里话外却让人觉得若非公务,别来此地。
唯独那司晨将军,不仅和颜悦色,还赐他宝物。
见陈鸣暗自摇头,陆判忽的又握住他的手腕,“别想太多,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要到迷魂殿了。”
迷魂殿。
青砖垒墙,檐角挂十二串人舌铜铃,大殿内中央设“迷魂泉“,左设“吐真鼎”,右设“洗孽池”
此刻,正有数个队列的亡魂正在排队进殿。
陆判赤须一抖,扯住陈鸣:“莫近!”
“生魂入殿,小心被孟婆给你喝迷魂汤。”
亡魂间隙中,陈鸣瞥见白玉台上坐着一位银发道髻,长着张少女面容的人。
“我还以为孟婆是位老妪,没想到……”
“走!”
陈鸣只觉腕间一紧,已被陆判拽出三丈。回首望时,迷魂殿檐角铜铃犹自叮当,十二串人舌在阴风中晃出残影。
陆判朱笔一点,前方黑雾突然露出一条小径。小径两侧人影晃动,隐约传来锁链拖地之声。
半刻钟后。
行至城下,酆都铁门森然矗立。
铁门高九丈九尺,门面密布三百六十颗罪孽钉,门环上为吞孽饕餮,双目是幽冥火种,万年不熄。
这铁门下,还有一侧门。
“陆判官安,您终于回来了!”
侧门旁,站着一位来回踱步,身着红边黑衣的鬼卒。
见到陆判到来,连忙上前行礼:“阎君吩咐小的在这儿等您。”
“您就是清云道长?果然是一表人才,魂魄澄净如琉璃,修道有成,快请。”
陆判收敛神情,一挥袖袍,“少拍马屁,带路。”
森罗殿。
阎君戴十二旒冠,着黑红衮袍,腰系朱红色蔽膝,三目有神,端坐在阎君案后,左右有录供鬼,刑杖鬼数名,堂下沈家三位的魂魄依旧战战兢兢,不敢挪动分毫。
“陆判官到——”
殿内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的望向殿门口。
只见一身朱红袍服的陆判,青面赤须,朱笔悬腰,身后跟着位年轻道人。
那道人三魂七魄澄澈生辉,映得周遭八百孽镜黯然。
阎君眸中精光迸射,不禁微微颔首。
本月朔日,他收到自墨山阴驿使递来的奏报。
墨山有法师,斩杀八目道人,解墨山安危。
此事还惊动了碧霞元君娘娘,娘娘可怜那织霞仙子劳苦功高,只罚她禁闭五百年,若是这事情发生在阴司……
阎君却不敢想大帝会如何处置。
毕竟阴司的刑罚数不胜数。
“哎——”
若是这小子能留在阴司就好了,如此嫉恶如仇,好好培养,将来又是一位罚恶司判官。
“阎君!”
陆判恭敬的向阎君行礼,并将令签高举。
“太清宫弟子守易,拜见阎罗天子!”
“起来吧。”
阎君微微颔首,额前旒冠微微颤动,温和道:
“守易,你可知唤你来何事?”
陈鸣躬身拱手回道:“弟子不知,还请阎君明示。”
“罾户沈岳,沈丛,现在人已经给你们找来了,你们要本王问他何罪?”
罾户鬼沈岳自打陈鸣踏入殿内,那双浑浊发烂的眼珠便没从对方身上挪开过,说是看,倒不如说是用目光在暗处一寸寸地探查。
他发现对方不仅道法高深,而且身份非同一般,若非如此,怎的由阎君文判亲自出马?
原想着自己杀人害命,横竖都是个魂飞魄散的结局,拖个垫背的也算够本。可眼下......
若此刻指认这小道士是害他功败垂成的祸首,且不说文判答不答应,怕是阎君也不会应允。
哎——
恰在此时,沈岳身后传来沈丛嘶哑的喊冤声。
“回禀阎君大人,就是此人,一切罪责由此人而起,还请阎君惩罚他与吾等一同——”
“大胆——”
“啪!“阎君一拍惊堂木,震得殿内阴火骤暗。
沈丛喉头一紧,顿时哑然。
他壮着胆子看向阎君案上的阎罗天子,又偷偷瞥了自己的先祖沈岳,到底发生了什么?
“阎君息怒!“沈岳突然伏地高喊,嘶哑声线刮得人耳膜生疼,“方才吾等鬼迷心窍,此事皆系老朽作祟,与旁人无干!”
“咚!咚!咚!”
三个响头砸得青砖迸裂,腐血四溅。
沈丛看的心惊,登时吓得瘫坐一团。
阎君额间竖瞳骤开,惊堂木响起:“孽镜台前,沈岳教唆之罪已现,业力秤上,沈丛枉死九两有余。”
“沈岳弑杀血亲,亵渎宗法,火翳狱十劫!”
“沈丛持此还阳符,可托梦子孙。“又向功曹官道:“添他来世三十年阳寿,福禄加一等。”
阎君三目微垂:“尔等可有异议?”
“多谢阎君开恩!”沈岳叩首时,锁链已缠上颈项。随后被阴差拖向火翳狱。
另有四名青面阴差出列,将沈丛和沈十九带走。
殿门轰然闭合,八百孽镜齐照,独映堂中三人身影。
阎君、陆判与陈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