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星照命

祠堂檐角的三清铃第七次摇响时，我数清了横梁上第九百八十一道剑痕。最深处那道泛着暗红的沟壑，是父亲当年为娶妖族女子自请三十三道天雷鞭留下的。血珠正沿着青砖缝隙蜿蜒，在青石地面上勾勒出残缺的星轨图——那是昨夜我用融金血偷偷绘制的窥天阵。

“此等废物，也配做我青云宗女婿？“

林清月的声音裹着霜雪之气，腰间双鱼佩撞出碎玉声响。她今日穿的月白绡纱裙用北海冰蚕丝织就，裙摆十二道褶皱暗合周天星辰方位。发间那支凤尾蝶金钗振翅欲飞，翅脉里流淌的却是九幽冥河特有的腐萤液。

大长老苏烈阳的赤须无风自动，盘龙柱上的睚眦浮雕突然转动眼珠。我注意到二长老苏墨雨的指尖在膝头敲击某种节拍，那是三百年前太初神殿晨钟的韵律。供桌上蟠龙烛台的火焰窜高三寸，将林清月的影子投在墙上拉成九头妖蛇之形，每个蛇首都衔着苏家嫡系子弟的生辰八字。

“清月侄女。“六叔公突然开口，他座下轮椅的青铜轮毂渗出黑血，在地面腐蚀出焦痕，“你七岁那年误入后山剑冢......“

“够了！“

林清月广袖翻卷，十二枚紫晶石悬浮成九宫阵。幽冥煞气凝成的毒蛟张开利齿，却在触及我身前七尺时骤然崩解。供桌最上层的灵牌突然炸响，刻着“苏天澜“的桃木牌裂开蛛网纹，一截莹白骨殖滚落在我掌心。

记忆如岩浆冲破封印。三百年前的血色黄昏，夜无殇的弑神枪洞穿三十六重天。我倒在瑶池畔时，池中白莲瞬间枯萎，池水化作漫天血雨。最后的神识瞥见瑶池圣女将本命精血凝成九枚血晶，其中一枚正嵌在此刻震颤的地脉深处......

青砖缝隙渗出琥珀色黏液，带着腐肉般的甜腻。林清月身后的青云卫开始抽搐，他们铠甲上的云纹逆向流转。我握紧先祖指骨，破碎的丹田生出黑色漩涡，将幽冥煞气鲸吞而入。祠堂四壁的朱砂符咒自燃，火光中映出三百年前的画面：

夜无殇站在尸山血海上，弑神枪挑着瑶池圣女的元神。跪在他脚边的黑袍人抬头刹那——那张与林清月九分相似的脸上，爬满蠕动的地狱蛭。

“原来如此。“我踏着燃烧的符纸逼近，每步落下都有星纹绽放，“用轮回蛊种窃取太初血脉，九幽族倒是愈发长进了。“

林清月眉心黑莲暴睁，十二根寒玉簪迸射幽光。虚空浮现的九幽锁魂阵尚未成型，就被我掌心的青铜残片击碎。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整座祠堂开始下沉。

岩浆海中矗立的青铜古殿露出真容，殿门混沌青莲浮雕与残片共鸣。三百道封印接连破碎时，十二具青铜棺破土而出。第三具棺椁上的枪痕让我恍惚——那日神卫统领苍溟被弑神枪贯穿胸膛时，血溅在了瑶池圣女的嫁衣上。

“少主小心！“

第一神卫的残魂示警已迟。林清月化作的黑雾裹着腐骨腥风扑来，却在触及葬魂棺时现出真容——她的皮下蠕动着万足冥虫，天灵盖嵌着的血色晶石映出夜无殇冷笑的脸。

“师兄还是这般妇人之仁。“晶石中传出戏谑之声，“当年你若肯用瑶池百万生灵炼化神格......“

我并指斩下她右臂，断口爆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三百年前瑶池畔的桃花。花瓣落地成灰时，地脉深处的真相浮现：祖父苏天澜的尸身被九幽冥铁贯穿，心脏处插着半截弑神枪。缠绕尸身的锁链上，苏家历代先祖的头骨天灵盖都刻着“叛神者“冥文。

青铜残片在识海冷笑：“用太初血脉温养弑神枪，夜无殇倒是好算计。“

当第一缕星光刺破血色结界时，我正站在重组的太初神殿前。十二神卫残魂跪拜在地，盔甲残留着天火灼痕。殿中神座上斜插的断剑令我窒息——剑柄缠着的金链与林清月所戴的如出一辙。

“恭迎吾王归位！“

神卫的吼声震碎虚空，惊醒了殿底镇压的怪物。岩浆海翻涌起万丈巨浪，九根青铜柱从海底升起。每根柱子上都钉着位眉心有星纹的神族，第七根柱上的银甲女子让我肝胆俱裂——那是三百年前本该魂飞魄散的瑶池圣女！

“尘哥哥......“

微弱的呼唤从殿外传来。浑身碳化的苏婉儿爬过灼热岩层，手中荷包渗出融金血。我抬手欲救，葬魂棺却突然结阵将她绞成血雾。

“为什么？“我目眦欲裂。

“她身上有夜无殇的轮回印。“第一神卫的声音带着哭腔，“就像当年瑶池圣女被种下冥种......“

地脉在此刻彻底崩塌。我握着弑神枪残片刺入心脏，金血浸染神殿的刹那，时空长河倒卷而来。当三清铃第八次响起时，我站在完好无损的苏府门前，掌心婚书的墨迹未干。

檐角冰棱折射出七彩光晕，林清月鬓角的凤尾蝶金钗闪过幽蓝。我知道这轮回不止九重，但至少这次，看清了金钗内藏的冥蛊正在产卵。

苍梧山脉的晨雾泛着诡谲的紫，像被揉碎的曼陀罗汁液泼洒在天幕。我站在溪畔凝视水面，倒影中的少年眉眼尚未褪尽稚气，眉心暗金竖痕却如第三只眼。左耳垂的缺失处隐隐作痛，那是昨夜强行催动青铜残片被时空乱流吞噬的证明。

“少主，该启程了。“

第一神卫的残魂在识海提醒。我摩挲着从祖父尸身取得的青铜钥匙，山壁苔藓突然剥落，露出其下星图。当钥匙插入第七颗星辰凹槽时，整座山体透明化，展露出内部倒悬的青铜城郭。

三百道瀑布从城阙垂下，水珠在距地面十丈处凝结成冰晶。我踏着冰阶走向城门，靴底碾碎的每颗冰晶都映照着前世画面：夜无殇在黄泉尽头练枪、瑶池圣女偷折蟠桃、三十六重天崩塌时坠落的神族尸骸......

城门开启的刹那，我听到了清越剑鸣。祭坛上的古剑“清宵“剧烈震颤，剑身缠绕的死气凝成骷髅模样。当我指尖触及剑柄时，整座青铜城突然翻转，露出背面的幽冥景象。

“师兄果然守信。“

夜无殇的声音从剑中传出。清宵剑寸寸碎裂，露出内藏的弑神枪尖。枪身上缠绕的金链突然勒住我脖颈，链坠的凤尾蝶钗刺入动脉。

“你以为逆转时空就能改变什么？“夜无殇的虚影在枪尖凝聚，“从你收下那支金钗起......“

葬魂棺破体而出，十二神卫结成的都天神煞阵却反向运转。我这才发现他们的残魂早已被冥气浸染，盔甲缝隙爬满血色蛆虫。

弑神枪穿透胸膛时，我反而笑了。金血顺着枪身逆流，在夜无殇虚影上灼出青烟。他惊恐地发现吞噬的竟是瑶池圣女留下的净世血，青铜城开始崩塌，倒悬的瀑布逆流成血色星河。

“你以为我逆转的是何时？“我捏碎脖颈金链，“从你在我大婚之日屠灭瑶池开始......“

夜无殇的虚影崩散前，我看到了真相：三百年前的弑神枪穿透的竟是故意撞上枪尖的瑶池圣女！她心口喷出的金血在时空长河凝结成青铜残片，真正的太初神王早在她身陨那刻自封神格堕入轮回。

青铜城湮灭时，我抱着清宵剑残骸跪在虚空。剑柄滚出的留影珠映出真正的婚礼现场：凤冠霞帔的瑶池圣女笑着将金钗插入发髻，夜无殇手中的贺礼盒里跳动着九幽冥种。

“尘哥，当你看到这些时，我应已在轮回之外。“她的虚影轻抚我缺失的左耳，“苏家血脉中的诅咒是最后的保护......“

星光大盛，我望向掌心族谱。渗血的名字连成星轨，指向苏府地下三百丈处的血晶棺——棺中少年与我容貌相同，心口插着完整的弑神枪！

血晶棺盖移开的刹那，我看到了三百年前的自己。少年心口的弑神枪嗡鸣着，枪身浮现的冥文记载着惊人真相：我们本是一体双魂，当年为避天道窥察，瑶池圣女将我的神格一分为二。

“杀了我，你就能取回完整神格。“棺中少年睁开与我同色的金瞳，“但夜无殇在我魂中种下了黄泉引......“

当我的手掌按上少年天灵盖时，地底突然涌出忘川水。摆渡人的木舟从血浪中浮现，船头悬挂的引魂灯映出无数时空碎片。每个碎片里都有个苏尘在经历不同人生——有成为魔尊血洗九州的，有归隐山林孤独终老的，更多的是在十八岁这年被林清月剜心取骨。

“你已历经九千次轮回。“摆渡人的蓑衣下传出瑶池圣女的声音，“这次能看到船头的灯，说明终于触及真相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