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焚印

白常东广袖翻卷,檐角悬垂的冰棱突然齐齐断裂,在蚀骨渊前碎成七尺寒霜。

玄霜宗刑堂特有的碎冰声让洛锦时后颈寒毛倒竖,十二年来,这种冰棱破裂声总伴随着周衍甩鞭前的狞笑。

他转身时衣袍上暗绣的青鸾纹路泛起幽光,恰与洛锦时心口浮现的冰蓝咒印遥相辉映。

“玄霜宗在你灵脉里埋了十二年的寒毒。”

白常东竹伞轻叩镇魂碑,伞骨与石碑碰撞出类似玄霜宗晨钟的闷响。

洛锦时喉结滚动,仿佛又听见每日寅时三刻,杂役柴房被冰锥凿开的刺耳声。

碑文骤然浮起血色的“诛”字倒映在玄冥铁水中,竟与玄霜宗刑堂地砖的暗纹如出一辙。

少年无意识摩挲掌心冻疮,那里还残留着偷吃祭品时被钉在冰砖上的刺痛。

“蚀骨渊的玄冥重水能焚尽十二载寒毒,自然也能重塑你的命运,是奴是人,你自己做决定。”

白常东伞尖挑起少年残破的粗麻布料,布料撕裂声让洛锦时想起去年冬天,周衍踹碎他护着最后半块馍的指骨时,棉衣也是这样嘶啦裂开的。

玄冥铁水化作镜面映出洛锦时经脉里游走的幽蓝暗纹,那些毒痕正随着护山大阵的灵气流转而扭曲蠕动。

“只是这池水,可比周衍的鞭子毒上百倍。”

君间雪指尖刚触及药匣边缘,闻言猛地攥紧暗格里的蜜饯。

玄冥铁水突然腾起三寸幽蓝火苗。

她闻到了与青鸾宗药浴截然不同的气息,这毒雾里混着玄霜宗寒潭特有的腥锈味,像极了洛锦时那吐在她裙角的淤血。

十几日前她在蚀骨渊见过玄冥铁水蚀穿玄铁的模样,那些被投进去的叛徒,连骨头都会化作青烟。

少年脖颈处在玄冥铁水散发出的暗绿色雾气的熏燎渐渐浮现出奴印。

“师尊!”

君间雪绣着青鸾衔枝纹的裙裾扫过满地冰晶。

“他的灵脉经不起......”

“青鸾宗不需要连自己性命都攥不住的废物。”

白常东广袖震开试图阻拦的冰绫,蚀骨渊的毒瘴随着他的话语翻涌如沸,

“要当青鸾宗的剑,就脱了那身奴气。”

白常东伞尖突然挑起洛锦时脖颈间的奴印,冰晶刺入皮肉的疼痛让少年踉跄半步。

“要么带着满身寒毒当废人,要么......”

话音未落,少年已扯开君间雪披上的鹤氅。

鹤氅离身时,心口青鸾纹正与奴印绞杀出冰火交织的灵光。

洛锦时盯着翻涌的玄冥铁水,舌尖突然尝到十二岁那年的冰碴粥味道。

周衍把破窗碎片撒进他碗里说:“野狗就该吃碎玻璃。”

他盯着池中翻涌的墨绿的玄冥铁水,恍惚看见十二年来每顿掺着碎冰砂的饭食,那些被周衍踹进寒潭的冬夜,刑堂铁链烙在脊背时的焦糊味。

“这池水......”

洛锦时赤脚踏上毒池边缘,靴底沾着的雪粒瞬间融成黑烟。

“能烧干净玄霜宗的印记么?”

君间雪腰间青玉剑突然铮鸣出鞘,剑锋横在少年与毒池之间:“师尊!他的灵脉才重塑一日不到!”

少年赤脚踏上蚀骨渊边缘,靴底雪粒融化的滋滋声让他想起刑堂铁链烙皮肉时的焦响。

君间雪的青玉剑横亘而来,剑穗流苏扫过他手背溃烂的冻疮,这触感多像去年除夕,他偷偷在厨房偷来的半块饴糖。

“雪儿。”

白常东屈指弹开剑锋,看着青玉剑坠着的流苏拂过少年手背。

“还记得那些泡过蚀骨渊的人,除了融了骨头,还融了什么?”

池中玄冥铁水突然掀起三丈浊浪,千百只毒蛛虚影在浪尖嘶鸣。

洛锦时在君间雪骤然苍白的脸色里读懂了答案,却反手抓住即将缩回的剑穗流苏。

鲛丝割破掌心的血珠坠入毒池,竟将墨绿的玄冥铁水灼出个旋涡。

“我这条命,”

洛锦时五指扣进锁骨下三寸的奴印时,指尖触到了周衍当年烙铁残留的冰碴。

那畜生总爱在施刑后撒把玄霜砂,说是让教训“生根”。

此刻碎冰随皮肉剥离的触感,像极了他十二岁偷食祭品时,被周衍按在寒潭冰面上摩擦脸颊的刺痛。

“哧啦……”

皮肉撕裂声混着冰晶爆裂的脆响。

君间雪看见少年扯下的皮肤竟呈青黑色,内里密布蛛网状冰纹,那是玄霜宗用千年寒铁混着玄霜砂打造的“奴契”,每道纹路都对应着洛锦时灵脉的节点。

鲜血喷溅在镇魂碑上的瞬间,碑文“诛”字突然逆向流转。

洛锦时破碎的奴印皮肉在碑面蠕动着重组,竟显现出周衍独子的生辰八字。

他终于明白,这些年承受的寒毒原是替人挡灾的替命邪术。

少年扯下奴印皮肉时,鲜血喷溅在镇魂碑上的轨迹,恰如周衍用冰锥在他脊背画“奴”字的走向。

当奴印皮肉坠入玄冥铁水的刹那,洛锦时脚踝处的旧疤突然迸出冰刺。

那些被周衍用玄铁链磨出的环形伤口里,十二道玄霜宗符咒具象成锁链,正疯狂抽取他心口的热血企图凝成冰障。

少年踏入毒池的第一步,千年寒铁打造的奴环便自脚骨浮现。

君间雪看见玄铁环在墨绿色液体中迸出火星,锁扣处镌刻的周氏家纹正被铁水腐蚀成扭曲的鬼面。

他裸露的脚掌每步都踏碎环身冰碴,飞溅的碎片在池面划出青鸾振翅的涟漪。

玄冥铁水漫过腰际的灼痛,竟比不过四岁那年,周衍将他栓在灵兽棚外时说:“野种哪里配和人待在一起。”的那种屈辱。

“早就该烂在玄霜宗的狗洞里!”

玄冥铁水漫过腰际的刹那,君间雪看见他后颈浮出完整的青鸾图腾。

三百年前《涅槃录》大成者才有的“冰魄青鸾纹”。

白常东竹伞突然暴涨青光,七十二道剑气自伞骨迸射,将试图阻拦的冰鳞蛟钉死在潭底。

“开始了。”

白常东望着在玄冥铁水中蜷缩成虾米的少年,指尖捏碎块带血的奴印残片。

竹伞映出少年在毒液中蜷缩的身影。那些被玄冥铁水剥离的腐肉,正化作周衍最惧怕的冰蓝色流火

当年洛清歌被剥皮抽骨时,脊背上褪下的也是这般模样的青鸾纹。

玄冥铁水腐蚀血肉的嗤响中,洛锦时听见了自己灵根再次断裂的声音。

那些被寒毒浸透的骨髓正渗出黑血,与千蛛毒撕咬出冰蓝色的火苗。

他忽然想起,周衍把测灵石碎片扎进他脚心时说的:“野种的血都是臭的。”

“错了......”

少年在剧痛中咧开嘴角,任由玄冥铁水灌入喉管。

“老子的血......”

“是烫的!”

蚀骨渊突然炸开冲天光柱,三百柄倒插的巨剑同时震颤。

洛锦时在蚀骨焚心的剧痛中突然明悟,玄霜宗寒潭底那些啃噬他脚踝的“冰虫”,原是被打散的青鸾宗剑魄。

十二年囚笼,不过是场迟来的拜师仪式。

君间雪看着玄冥铁水中浮起的冰蓝色茧壳,终于明白师尊为何要喂冰鳞蛟三车醉龙草,那畜生额间剜出的冰魄寒玉,此刻正在茧中与青鸾纹交融。

白常东抚过伞面上浮现的《涅槃录》残篇,低声呢喃:“洛清歌,你藏在轮回簿里的这步棋,本座接下了。”

当最后一丝玄冥铁水从指尖滴落时,洛锦时听见了自己骨骼重新生长的声响。

那声音像春冰初裂时青鸾山巅的雪崩,十二年来被寒毒侵蚀的关节正迸发着玉器开片的清鸣。

冰鳞蛟突然自潭底暴起,额间剜出的伤口涌出冰蓝血瀑。

它用断尾卷住少年腰身,赤瞳中映出对方后颈完整的青鸾图腾,那禽鸟双目竟与白常东竹伞尖端的灵石同色。

“孽畜倒是比人通透。”

白常东震碎蛟尾冰甲,看着那些鳞片在空中化作星屑,纷纷落入洛锦时新生的发梢。

少年的发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成鸦青,发尾却凝结着玄冥铁水淬炼出的冰晶,恍若将青鸾宗三百里雪原裁成了千缕。

君间雪掌心的治愈术凝成冰棱。

她看见洛锦时蜕下的腐皮在毒池表面聚成周衍的模样,那虚影尚未嘶吼出声,就被护山大阵突然暴起的灵气绞成齑粉。

七十二剑峰垂落的冰瀑倒卷冲天,在少年周身织就件冰绡长袍,袍角流转的暗纹正与青鸾宗弟子袖口青鸾暗纹严丝合扣。

“咳......”

洛锦时吐出的黑血在半空凝成冰莲,花心却跃动着青鸾真火。

他赤足踏过冻结的玄冥铁水,足印里生出的冰晶兰瞬间开败,轮回十二次的花开花落竟在一步之间。

冰鳞蛟忽然用断角轻触少年心口,那里奴印所在的位置已然被冰魄寒玉替代。

那畜生喉间滚动的悲鸣震碎了三百里外玄霜宗寒潭的锁链,洛锦时却从这哀音里听懂了十二年前的往事碎片。

“将它丢在玄霜宗的,并不是任何人,而是一道玉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