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明代茶船遗址泛着青铜冷光,林疏月用指甲刮下茶釜裂缝里的暗红碎末。
远处桑塔纳尾灯在玻璃幕墙折射下如野兽竖瞳,她将茶芽标本塞进苗银茶筛,转身时听见合作社方向传来竹梆子的报更声。
晨雾未散,青城山脚的茶树在露水里泛着油亮的光。
林疏月踩着露水打湿的千层底布鞋,指尖划过第三排茶树新抽的嫩芽。
系统提示音突兀响起:【冻顶乌龙,叶脉泛黄,建议检测土壤含氮量】。
“疏月,你瞅瞅这蔫头耷脑的模样。“陈师傅攥着半截烟袋杆,沟壑纵横的脸几乎贴到叶片背面,“打霜那夜我就觉着不对,偏生气象站说今年倒春寒正常。“
林疏月蹲身捏起一撮红壤,指腹摩挲时系统突然报错般震颤:【警告!
有机质含量异常波动】。
她望着漫山遍野的茶垄,突然想起昨夜青铜茶釜上那抹诡异的普洱茶渍,喉头泛起铁锈味的苦涩。
“陈叔,带我去看去年嫁接的峨眉雪芽。“
穿过两垄茶树时,绣着缠枝莲纹的的确良衬衫被露水洇出深色痕迹。
嫁接区的惨状令她瞳孔骤缩——原本青翠的接穗全部发黑卷曲,像被火舌舔舐过的经卷。
“怎会......“她颤抖着触碰枯枝,系统界面突然雪花般闪烁,最终定格在血红的【未知病原体】。
顾延舟清晨为她别在鬓角的木樨花跌落泥土,碎成五瓣。
七日后,自称省农科院专家的男人踏着细雨而来。
他灰呢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三支镀金钢笔,牛皮公文包把手磨损处露出崭新的皮革茬。“林同志,这是典型的炭疽病。“镜片后的眼睛扫过枯枝,金丝镜腿在诊断书上投下细长阴影,“需要每周喷洒三次波尔多液,混入双倍石灰。“
顾延舟倚着老橡树擦拭苗银茶刀,忽然开口:“请教专家,波尔多液配比在酸性土壤中的衰减速率?“他指腹抹过刀刃,寒光映出对方瞬间僵硬的嘴角。
当夜合作社仓库,顾延舟举着煤油灯照向农药桶底部:“石灰结块有明矾反光,双倍剂量足够让茶树烂根。“灯影摇晃间,他翻出专家鞋底沾着的茶末——正是孙氏茶厂特供的滇红碎末。
“将计就计?“林疏月把玩着染病的茶枝,忽然将枯叶碾碎撒进波尔多液。
深蓝药水泛起诡异泡沫,像锦江漩涡吞噬陆氏账本时的模样。“通知姐妹们明天喷洒东区,记得给孙老板的侄子留个靠窗的观景位。“
晨光初绽时,二十三位茶娘子背着改良过的喷雾器走向东茶山。
林疏月亲手调试的装置每隔三分钟就会自动堵塞,药水实际喷洒量不足三成。
她望着山脚下疾驰而来的黑色桑塔纳,把真正的解药——混着老茶籽饼的草木灰,悄悄撒进西区灌溉渠。
暮色四合,顾延舟站在晾晒场二楼,看着林疏月俯身检查西区新抽的茶芽。
晚风掀起她月白色头巾,露出后颈淡青的胎记,形似茶马古道蜿蜒的路线图。
她修剪枯枝的银剪刀突然在某处停顿,转而将半截病枝插进装着错误药液的玻璃瓶。
合作社炊烟升起时,那截枯枝在窗台上投下妖异的影子,仿佛古茶树根系在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暮色如陈年普洱的茶汤般在青城山麓晕染开来,顾延舟的指节擦过林疏月掌心薄茧时,惊飞了竹篱笆上栖息的蓝喉太阳鸟。
晚风裹挟着揉捻过的茶青气息,将林疏月鬓边碎发吹成宣纸上洇开的墨痕。
“你看这嫁接的创口。“林疏月忽然蹲下身,银剪刀尖挑起西区茶树枝桠。
月光下愈合组织泛着琥珀光泽,像极了那年她在陆羽墓前拾到的茶膏。“陈师傅说每道缠枝手法都藏着茶农的祝祷,可那些祝祷......“剪刀咔嚓剪断枯枝,“终究抵不过人心算计。“
顾延舟解下靛蓝苗布腰带,裹住她被夜露浸凉的手腕。
腰带银扣上錾刻的茶马古道图纹硌着脉搏,随他低语微微震动:“当年马帮过怒江,要在驮茶的马耳后塞片苦丁叶——再险的路,总要有人尝过百苦才辨得清真味。“
合作社方向传来碾茶的石磨声,混着女工们新学的《采茶调》。
林疏月望着山脚下突然亮起的车灯长龙,指甲深深掐进嫁接创口的愈伤组织。
那些灯光蜿蜒如毒蛇的信子,正朝着锦城茶叶交易市场游去。
七日后清晨,交易市场青石板沁着隔夜的雨。
孙老板抚摸着紫砂壶上鎏金的“孙记“字样,看伙计将成箱传单撒向茶商。
泛黄的纸张打着旋儿落在峨眉雪芽的篾篓里,上面赫然印着“锦城茶娘子合作社茶叶含砷超标“。
“林老板!“瓷器铺王掌柜攥着传单冲进合作社时,林疏月正往龙泉窑刻花罐里封存土样。
晨光穿过她指间夹着的省农科院检测报告,在“有机质含量达标“字样上投下淡金阴影。
当日下午三点,二十三位茶娘子在明代茶船遗址前铺开十米长的靛染土布。
陈师傅当众剖开波尔多液药桶,石灰结块坠地时溅起的粉尘里,清晰可见未融化的明矾晶体。
顾延舟举起放大镜,镜片将孙氏茶厂特供的滇红碎末放大成血色玛瑙。
“请各位细看这份土壤检测报告。“林疏月的声音清泠如点茶时击拂的茶筅,指尖划过装订线处暗褐茶渍——正是那夜从青铜茶釜刮下的普洱茶末,“三百年茶船坞的泥土,倒比不过孙老板的印刷机诚实。“
人群骚动如沸水前的松涛。
孙老板紫砂壶盖磕在青花瓷托上发出刺耳声响,他瞥见合作社女工们捧出的玻璃罐:浸泡在错误药液中的病枝竟抽出翡翠色的新芽,根系缠绕着老茶籽饼的残渣,像极了古籍里记载的“以毒攻毒“之法。
暮色降临时,林疏月独自留在晾晒场整理茶样。
竹筛里未干的峨眉紫笋突然无风自动,她转身时,一片枯叶飘然落在苗银茶筛中央。
叶脉间用矾水绘着歪斜小楷:“茶船坞西,寅时三刻“。
信纸是民国时期才传入巴蜀的机制纸,边缘却刻意染着明代竹纸特有的雁皮纹。
林疏月指尖抚过字迹凹陷处,嗅到混合着普洱熟茶与西洋雪茄的古怪气息。
合作社屋檐下的铜铃忽然齐声作响,惊得晾晒架上的麻雀撞翻了盛着草木灰的陶罐。
碎陶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蹲下身想收拾残局,却发现灰烬中混着片指甲盖大小的金箔——正是那日假专家公文包把手磨损处露出的簇新皮革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