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戏外尸语

【甲卯年间,云国,京城,山海酒楼】

伴随着云岁晚尖叫而来的,是刚刚处理完事物,跟随着花掌柜和小翠来找云岁晚的何浅仪。

她们一行人刚刚走到这附近就在一片商贩的叫卖声中听到了那突兀的尖叫

何浅仪几乎是第一反应出来

“云姑娘!”

她们对视一眼,迅速跑向了小巷

映入眼帘的是云岁晚瘫坐在地,抬头哆哆嗦嗦看着一句被吊死的,死不瞑目的女尸

小翠也被吓傻在原地

花掌柜算是见过世面的,没有被吓傻,但也是呆愣住了,她在这没见过这个姑娘,也肯定这绝不是山海楼的人

何浅仪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转向花掌柜

“派最快的人马去通知大理寺,还有通知这里现在管事的,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花掌柜还没反应过来

“快去啊!”

花掌柜好似如梦初醒,立马拉着小翠去找唯一在酒楼的“管事人员”——方欲行和方瑾川,并让小厮和一个守卫即刻备马去大理寺

何浅仪轻轻扶起云岁晚到一旁的台阶,自己向前一步查看现场

她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巷中那具可怖的女尸。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特有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那是血肉在夏日闷热中悄然分解的恶臭,足以让常人退避三舍。

何浅仪只是微微蹙了下鼻尖,眼神却愈发锐利沉静。她步伐沉稳地靠近,每一步都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她先蹲下身,动作轻柔却精准地托起女尸一只苍白冰冷的手腕,指尖在皮肤上用力按压。

那毫无生气的肌肤短暂地凹陷,浮现出一点微弱的红痕,随即又如同被吸干了最后一丝活力般,极其缓慢地褪回死寂的灰白

“尸僵已过高峰,出现尸斑并指压可褪,”

她心中默念

“死亡时间,至少在五个时辰以上。”

接着,她谨慎地抬起女尸的下颌,凝视那双空洞圆睁、凝固着惊惧与不甘的眼瞳。瞳孔已然浑浊放大,倒映不出任何生的光影。

她的视线最终聚焦在那条绳索上。绳子是普通的麻绳,勒痕深陷皮肉,呈现出可怕的紫黑色

绑法……

何浅仪的目光顺着绳结向上,直至固定在巷子深处一根突兀伸出的、粗粝的树枝上

绳结打得异常结实,是常见的死结,但悬挂的高度和位置……她眯起眼,快速扫视尸体下方地面,有一些堆积的箱子但距离不够,还有一些木桶片下来的木板,但没有激烈挣扎留下的痕迹

“难办啊……”

与此同时

山海楼的戏台也是顶顶热闹的,方瑾川正一脸无趣的看着台上的《牡丹亭》

戏台上,戏子正唱着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水袖翻飞,哀婉缠绵

方瑾川却歪在雅座的软椅里,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清脆的“咔哒”声与台上的丝竹形成奇异的对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当这句名唱词婉转响起时,方瑾川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将瓜子皮精准地弹进碟中。

“啧,这不是放屁嘛!”

她毫不客气地评论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后的叶澜锋听得清清楚楚

“说得轻巧,什么为情死为情生?阎王老爷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死了就是死了,烂泥一摊,还‘死可以生’?你倒是去找个能把死人吹口气就活过来的神仙瞧瞧啊!”

叶澜锋原本还在思索方瑾川之前的表现,闻言不由得一愣,侧首看向方瑾川。这位方家大小姐的解读,实在是她闻所未闻的异类。

“方小姐对这‘至情’,倒是别有一番……犀利的见解?”

叶澜锋饶有兴致地试探道,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方瑾川仿佛忘了叶澜锋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女主光环,此刻更像找到了一个能听她吐槽的听众,身体微微前倾,眼神认真起来

“叶姑娘,我是个粗人,有些话就直说了。这情啊爱的漩涡,听着美,掉进去淹死人的可不少!台上这故事,看着是感人肺腑,可细想之下,我只觉着脊背发凉。”

她指了指戏台

“你看杜丽娘,就为了一个梦里见着的、连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的柳梦梅,就能相思成疾,香消玉殒?柳梦梅呢?对着幅画像就能痴心一片,挖坟开棺?这哪里是深情,这简直是魔怔!是病得不轻!‘情不知何起’?这根本就是毫无根基的虚妄执念,是脑子一热的冲动,是话本子编出来骗眼泪的!”

方瑾川越说越激动,语气带着被新时代思想洗涤的清醒

“情啊爱啊如果健康,那就是三毛和何西,不健康就是一部大型的回家诱惑”

“如果哪天,真有个什么人,只因为人群中潦草瞥了我一眼,或者听了几句流言蜚语,就跑来对我说什么情根深种、至死不渝……哼!”

她冷哼一声

“我才不会感动得稀里哗啦。”

“那方小姐会如何?”

叶澜锋追问,越发觉得眼前之人有趣。

“如何?”

方瑾川柳眉一竖,右手做了个干脆利落的扇巴掌动作

“我会狠狠给他一个大耳刮子!然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她下巴一扬,带着几分骄矜与自傲

“我方瑾川天生丽质难自弃,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凭着一时脑热就能肖想的!想谈情?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配不配得上再说!”

说罢,她仿佛被自己这生动的设想逗乐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那股批判的锐气瞬间被狡黠明艳的笑容取代。

叶澜锋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方瑾川准备起身

“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

叶澜锋耸肩跟上

突然,一个小厮火急火燎跑过来

“小姐小姐!出事了”

“什么?出什么事了?”

“出出……出……”

小厮想说,但已然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一旁的方欲行从包间的楼梯上下来

“姐,酒楼门口来了一大批人,看样子是……”

“是哪说啊!”

“不知道,没见过”

方瑾川连带着叶澜锋嘴角抽了抽

就在这时小厮终于缓上了气

“死人了!”

小厮那句撕裂空气的“死人了!”,如同寒冬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方瑾川、叶澜锋和方欲行身上。

戏台上的缠绵悱恻、方才关于“至情”的闲谈,瞬间被这惊雷般的三个字碾得粉碎。

方瑾川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捏在指尖的瓜子“啪嗒”掉在地上。她猛地从软椅里弹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在哪?说清楚!”

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紧绷。

叶澜锋的反应更快。在“死”字出口的刹那,她眼底那丝兴味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与凝重

她几乎与方瑾川同时向前,身形微侧,无形中已处于一个可以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位置

“带路!”

她沉声下令,简洁有力,不容置疑。露出底下深藏的锋芒。

方欲行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只是本能地、瑟瑟发抖地抓住了离他最近的方瑾川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按她说的做!立刻封锁现场!通知大理寺,还有,快去找我爹娘!”

方瑾川迅速压下翻涌的心绪,对小厮厉声吩咐。

小厮悄声开口,指了指窗外

“大理寺的已经来了”

“这么快,谁通知的”

“出事时候,大理寺少卿何大人刚好在现场”

云岁晚的脑中嗡鸣

何大人……大理寺少卿,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女配何浅仪吗?但是她怎么会在这!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会会再说

“走,带路!”

方瑾川反手攥住方欲行冰凉的手腕,几乎是拖着他跟上小厮。叶澜锋则如一道沉默的影子,紧随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因骚动而开始不安的人群。三人穿过喧闹的酒楼大堂,无视了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疾步冲向那吞噬了所有暖意的、不详的小巷。

到达现场时,那条巷子门口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他们三人使出来吃奶的劲才终于挤了进去,一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旁呆愣的云岁晚,站在一旁的何浅仪和匆匆来迟的花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