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王柔被向小园金屋藏娇多日，事事得由向小园照顾，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当向小园又偷出两只热气腾腾的烧鸡腿投喂王柔时，她小声问：“小园，林师兄还有几天才能回来啊？”
等林其羽给王柔制了易容面具，她就能自由出入，不用连饭菜都得向小园亲自送来。
王柔有手有脚，她不习惯被另一个同龄的小姑娘悉心照顾。
“快了吧，听说这一场战役结束了，太子殿下会带着军队先回凉州休整。”向小园把香喷喷的鸡腿塞进她的嘴里，“咬一口，好吃。”
王柔没有拒绝朋友的好意，张嘴咬下，油脂丰沛的鸡腿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两个人分食完鸡腿后，向小园又取水，供她们洗净双手。
接着，向小园问：“我想到一事，既然八年前，你父亲被郑国公诬陷通敌叛国，总有证据将他定罪吧？你既然要平反，为那三万王家军伸冤，自然要想法子推翻这些罪证。”
王柔点头：“有的，我查过了。当年我父亲之所以获罪，全因一名名叫‘杨琚’的幕僚将此事密告陛下，他取出盖有我父亲私章的通敌书信，证实我父亲与匈奴勾结。当时还有一批匈奴骑兵犯境侵城，那些蛮敌屠戮汉军所用的军械，便是铸有王家家徽的弯刀，这两处罪证，足以让陛下下达屠城的军令。”
向小园明白了，有了这些证据，郑国公再听从皇命，领兵攻入凉州，便是师出有名。
当时的皇帝谢禛，受世家与军阀掣肘，他想要夺回都城，必须手上有兵有粮，而地方节镇们虽然明面上臣服于君王，但不会交出手中的兵马……于是皇帝谢禛与郑国公便想出了一个损招，夺得陇右节度使麾下的地盘与兵马。
若是野心勃勃的节镇，在皇帝施压之下，或许会奋起反抗，谢禛没准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是，若是真如王柔所说，她的父亲忠君爱国，以守卫魏国为己任，那他决不会将屠刀指向君王，他甚至可能束手就擒，甚至可能为王家军求情。
王君阳可以为王权霸业牺牲，即便他真的没有通敌。
但他手下的兵马是无辜的，他们可以被谢禛招安收买，请给那些跟着王君阳多年的老兵们一条生路。
可是，三万王家军……尽数死在凉州。
他们为魏国抛头颅洒热血，最终却死在自家人的手上。
向小园的嗓音艰涩，她说：“我好像猜到皇帝非要屠尽王家军的原因……”
王柔的鼻尖酸酸，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谢禛怕王家军会反水，怕军心动荡，他怕王家军养不熟，会团结一致会为我父亲报仇，他不信王家，却又想用王家，所以他杀了所有人，消除所有祸端。”
此等残暴手段，就如同当初谢禛恩将仇报，杀害收留过自己的向家夫妻一样。
谢禛没有心。
他眼里只有权。
如今是谢禛掌权，向小园位卑言轻，她暂时还没有力量，她不可能推翻一个皇帝的王权统治。
向小园：“这条路兴许很难走，兴许我们根本扳不倒皇帝……”
王柔：“我知道，我只要还王家军一个清白，这就够了。”
向小园握住她的手：“那批军械，我们肯定是查不出去向了，可是那个名叫‘杨琚’的告密者，我们还能找到，只要他承认自己当初做了伪证，便能证明你父亲没有通敌。阿柔，我会尽力而为。”
“谢谢你，小园。”王柔眼泛泪花。
没等她抱住向小园，房门忽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破开。
门板轰隆一声被人踹开，像两片薄薄肉片，歪歪斜斜、支离破碎地搭在两侧。
烟尘散开，房门口露出一张昳丽厌世的俊脸。
少年身着黑衫，腰缠软剑，蹀躞带上挂了一只清透的玉佩，偶有纤长发尾被风吹拂，轻扫于他压剑的琳琅指骨。
竟是槐雨。
他的雪睫淡扫一眼屋内，看到王柔以后，低声道。
“抱歉，没想到你的房门这样脆弱，改日我给你装两扇新的。”
向小园没想那么多，她真当自己的门板材质不好，困惑地围过来，捧着木材里里外外打量。
“连门窗都要偷工减料，盖宅子的匠人该罚了！”
说完，向小园又道：“槐雨师兄，你回来了，是不是代表殿下也回城了？”
槐雨自打上次用太子身份和向小园决裂以后，他还当她一定不会提起自己。此时听到她问太子近况，还有些发愣。
槐雨轻轻摩挲剑柄，“怎么想到问太子？”
向小园眨眨眼：“我不是想找殿下，我是想找林其羽师兄。”
闻言，槐雨脸上的好颜色瞬间沉下来，他冷着声道：“寻他作甚？”
声音是他自己也没察觉出的凛然。
向小园叹气，她拉过王柔，道：“我想请林师兄帮忙制一张人皮面具，给她戴。”
槐雨不蠢，一见王柔便知是郑家的事有眉目了。
槐雨：“不必找他，我也会制。”
向小园瞪大眼睛。
槐雨瞥她：“怎么？你林师兄制的就行，我的就不行？”
向小园连忙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怕麻烦师兄。”
槐雨：“不会麻烦。”
“师兄能帮忙那当然最好啦！”向小园难掩激动，她忙询问槐雨需要什么制作材料，她去帮他准备。
槐雨给她列了一个单子，不出一个时辰，向小园就帮他备好了东西。
向小园和王柔在一旁观瞻，很懂规矩地没吵闹。
槐雨不理她们，只低头安静地制作面具。
其实如今江湖上的易容术早已大大改善，并非像旧时那样将整片人皮覆到脸上，只需改变一下鼻骨高度，唇瓣厚度，便可改头换面。
槐雨制好面皮后，指点王柔如何易容，向小园也凑近了帮忙佩戴，不过改变几处脸骨，王柔的样子就大不相同了。
向小园满意点头：“要不是我帮你易容，还真是瞧不出端倪呢！”
王柔也感叹：“都说玄麒司人才济济，卧虎藏龙，果然名不虚传。”
向小园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易容之术这样精妙，脸上竟一点装扮的痕迹都不留下。
她不免想到玄麒司暗卫都有易容的习惯，有时候弟子们常看到的那张脸，未必就是暗卫真正的脸。
此举也是为了防止仇家追杀。
想到这里，向小园忽然心生好奇，她仰头去看槐雨。
小姑娘猝不及防靠近，倒吓了槐雨一跳。
少年盯着那张眼尾弯弯如月牙的笑脸，忍不住眉峰紧锁：“有事？”
向小园若有所思地说：“槐雨师兄，你有易容吗？”
槐雨怔住，垂眸看她：“问这个做什么？”
向小园：“我只是想更了解师兄。”
向小园说这话的时候，杏眸弯弯，嘴角上扬，她一瞬不瞬盯着槐雨，满心都是依恋与信赖。
她想与槐雨坦诚相待，她将槐雨视为好亲近的兄长。
她对他这样不设防，可槐雨却不能告知她真相。
“……没有。”槐雨低喃一句，没再多说。
他不会承认自己就是谢筠雪。
毕竟，他和向小园没有那么长久的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