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什么？江郎官毁容了？”

饶是卫城素来稳重，听到这个消息时，面上也不禁露出浓浓的意外。

连他一个几乎在战场上沐浴着血与火长大的武夫，都没能落下什么导致毁容的伤疤，作为文官的江传芳怎么好端端地还能毁容？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将士们都有保护头颅、脖颈、胸腹等要害的基本素质，其中又以头颅为重中之重，能被敌人砍中脸颊还能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可是前次归京途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在江传芳抵达鹤州的短暂时间里，卫城人根本不在城中，刚把简王送回来就立马出去跟胡人你争我斗了，也就没见着名义上的大舅兄。几日前，他从云巧口中得知，江传芳折返宁州时似乎马车出了点故障，也只是导致他摔伤手骨罢了。

想到跟“大舅兄”同行的简王，他下意识怀疑，是不是又有人针对这位倒霉皇子搞行刺那套。

鉴于云巧曾暗示他，江传芳疑似暗中投靠了安王，想争一争那劳什子从龙之功，卫城不禁将狐疑的目光转向京城南面。

除了皇后所出的晋王封地较为富庶，位于太原外，其他几个成年皇子都被丢去几乎千里之遥外的天南海北，如安王的安州，康王的荆南，平王的涪陵等地。

即将江传芳上了安王的船，有人针对他，那只能是其他皇子势力所为了。

但，亲兵口中吐出的答案让卫城颇为不解。

“并无。路上一切顺利，走得也挺快。不过，江郎官回京后就再没出过家门，只隔三差五请大夫过府。外人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因为手伤严重，不便上衙当差。后来，江家不知哪个下人说漏嘴，说是家主病得莫名其妙，全身起疹子，看着像桃花藓，十分吓人，总之反反复复，似乎现在还没好全……”

卫城张了张嘴，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江传芳那张俊秀脸庞，实在很难想象到那上面布满红疹的模样。

他甚至冒出个诡异的想法。

或许，长得黑点、皮糙肉厚也不是坏事？至少添一两道浅浅伤疤，或是起红疹子，看上去没那么明显……

亲兵的下一句话很快将他思绪拉回现实。

“还有人说，简王可能也得了这样的怪病，可能是胡人那边传过来的天花啥的，会过人。所以，之前跟他们一块回京的人吓得要命，闹了些笑话，找大夫看过才晓得虚惊一场……”

“这么说，简王殿下和其他人并没得这红疹怪病？”卫城并不关心那些人闹过什么笑话，只抓住关键问题。

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变得若有所思。

难不成是幕后黑手想害简王，但被江传芳意外挡了灾？

是了，那疹子据说对人体无毒无害，只是瘙痒难当，可能在皮肤上留下一些不雅观的痕迹罢了。这样略显幼稚的法子，倒是挺适合用在皇位竞争者身上。

一来，皇帝和文武百官都不会愿意让个面有瑕疵的皇子继位；二来，这手段比起什么毒杀、勾结外敌掳掠的温和多了，就算被老皇帝知晓也不至于喊打喊杀，说不定还会觉得出手之人顾念着骨肉亲情，留了一线。

这么看来，之前对简王出手之人，很大几率跟这红疹的幕后黑手并非同一方。

前者八成是安王，后来又是哪位呢？

卫城按了按额角，决定不去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只提笔快速写了份拜帖，递给亲兵。

“把夫人之前打点的礼物送去各家，还有，这份拜帖送去江家。”

这趟进京时护送的是一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官员，路上走得不算快，便无须跟之前那样匆忙赶路，甚至还能顺道拉一车辽东土产过来给亲旧们送礼，算是提前给各家送年礼。

毕竟，他这趟进京还要代上峰述职，不方便四处走动，尤其是在陛见之前。

不过，做完正经事，江家这门正经亲戚还是得去拜访一二。

卫城并没等待太久，就被小内侍召进宫。

这是他头一回步入这座庞大壮丽的宫城，心里却意外的平静。

只是，等到了离开时，一阵深秋凉风吹过，背后的那层薄汗瞬间冷飕飕的，让人不由得警惕万分。

卫城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远去，心里却不断在回想方才皇帝对他说的最后几句话。

这场会面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皇帝直接问起最后几场战役的详细情况，或许觉得战报写得太过笼统，他便一一如实道来，知无不尽。

皇帝继续问他伪装成胡人，策反并斩杀胡人王子那事，他依旧是平铺直叙，没有一丝隐瞒。

似是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皇帝脸色缓和许多，又夸他年轻有为，是国之栋梁，云云。

但，在他祭出早有腹稿的谦辞后，皇帝却忽然话锋一转。

“听说，你小子不止救了简王一命，数月前安平府城外驿馆那次乱子，还搭救过安王世子？”

来之前，卫城对此事也做过心理准备，同样轻描淡写应付过去了，甚至还老实承认那只是意外，事情发生时自己其实只想着保护家小逃跑，甚至不敢去救援同在驿馆内的安王，又向皇帝请罪。

皇帝没有怪罪他，只是沉默着看了他几眼，哼笑着给出一句评价，“倒是个有胆色的。”就放他走了。

也就是最后这句评价，让他莫名背后一寒，像是回到了被老将军扔到草原上历练时，为隐藏在草丛中的野兽顶上时那样。

这位皇帝陛下就像一头垂垂老矣的雄狮，分明爪子不够锋利了，眼神也变浑浊了，却还要死死盯紧自己的地盘，用低沉的咆哮来吓跑那些试图入侵的年轻狮子，以及其他外敌。

想到方才殿内浓郁的龙涎香气，被这香气所覆盖住、只能嗅到一丝丝的药香，以及一股若隐若现、玄之又玄的暮气，或者说死气，卫城不禁无声一叹，很快加速越过城门，离开了这座尊贵的牢笼。

出宫后，他有些意外地看到，正在等候自己的亲兵身边多了辆马车，还有个眼熟的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正在笑眯眯跟前者说话。

“傅管家，你这是？”卫城略微挑眉，大步流星走过去。

傅管家堆起更热情的笑，说出他并不意外的答案。

“老爷夫人知道姑爷来了京城，高兴得紧，竟是等不及了，特地让小的来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