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安平府,官驿。

江传芳刚结束跟本地官员们浮于表面的寒暄,从酒宴上归来,回到分配给自己的房间,边喝着热腾腾的解酒汤,边享受着这份清净时,忽然底下人来报。

“江大人,驿馆外头有一妇人求见,似是令妹。夫家姓卫,乃是宁远军中——”

听得下人一板一眼报出卫城的最新官衔,江传芳下意识拧起眉头。

像他这样,初入朝堂一年就升为从五品员外郎的新科进士,官途可谓是顺畅到不能再顺畅了。

所有同年当中,也就他升得最快,状元郎贺伯安现在还在草城教人种地,榜眼也依旧是六品小官,其他人更是没法跟他比。

可,偏偏这卫城跟他平级!升得还比他早那么个把月!

即便武官的品级历来不如文官值钱,但,这对一直想要把卫城踩到脚下、低到尘埃里的江传芳来说,无疑是一种挫败!

在虚荣心作祟下,他暗暗瞪一眼那不懂眼色的下人,同时也记起先前让仆从去送的那份“礼物”,又是一哂。

“唔,确是舍妹。就她一人?我那妹夫可有同来?”

听底下人说来人只带了个年岁不大的侍婢,江传芳心头忽然升腾起一丝诡秘的快意。

看来,卫城之前那伤果然不轻,在安王遇刺那天晚上又强撑着杀敌逃亡,说不定又旧伤复发,才会一直在安平府没动弹过。

所以,云氏是后悔了,还是怕了,亦或是来求他帮忙?

一个没有背景的粗野武夫,偏偏还长了根硬骨头,不晓得识时务为俊杰,会落到如此下场也再正常不过!

“让她进来便是。”他漫不经心地挥挥袖,让人下去传话。

很快,重新整理过仪容的江传芳便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前妻”。

但,跟他想象中不一样的是,云巧神色平静,面上并没透出因为夫君伤势难愈、仕途一蹶不振催生的焦虑,亦或是其他负面情绪。

“听闻江家兄长高升,如今又成了新晋钦差大臣,小妹还未来得及恭祝,此番特地补上贺仪。另外,许久不见,不知义父义母身体可好?”她的开场白也挺客气。

江传芳眼神狐疑,心说,这云氏主动求见总不能就为了说这些吧,这可不像她的为人!

碍于下人们都在场,他只得也装模作样说了几句场面话,顺便亲口关心“好妹夫”一二。

云巧依旧是用的先前那套说辞:“大夫说,先前那毒药性太过霸道,恐伤及肺腑,虽不致命,却也需要调养个至少一年半载,才有望好全。”

糊弄过去,她直入主题。

“方才我在街上听人说,兄长一行人要往北面去,似是要继前一批钦差使命,继续与北胡和谈——”

话未说完,却被江传芳打断。

“这不是你能打听的。”

云巧并没被这不客气的语气吓退,只面不改色接话:“我自然知晓,今日来此也不是过来跟你打听消息。就是想问问,不知你们可会途经安州?若是方便,还想厚颜请兄长帮个小忙,捎封信过去。”

江传芳被她理直气壮的表情镇住了。

两人要是亲兄妹,亦或是单纯的义兄妹,她提出这种要求就很正常。可,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彼此都是重活过一回的,且前世种种恩怨纠葛,哪里真能心平气和把对方当亲人看待?

更别提,这两年来云巧待江家实在算不上亲近,两家离得远了之后愈发疏淡,也就那一年里头给老两口的四时八节之礼没断。

不过,捎信去安州?

没记错的话,那姓卫的还有个更粗莽无礼的兄弟,好像叫卫海的,早前投到了安远军的吉总兵麾下做事。

所以,她是要给那卫海送信?

可干嘛要找上他?

江传芳一边暗暗腹诽,一边维持着君子风度婉言拒绝。

“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我们这次有正事要办,实在没那个功夫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如今北边战局竟恶化到这般地步了?妹夫大小也是个将军,如今虽然没机会上战场,怎的还没几个得用人手?想往安远军营中送封信都这么难?”

跟过来的姜姜侍立在旁,一听这话就品出点阴阳怪气,眼睛都瞪大了,又很快面露了然。

老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怪不得这江大人娶的那位郑小姐说话也一股子怪味,敢情是同道中人呀!

江传芳并不知道,这小丫头居然如此大胆,还敢腹诽他和郑氏的事,只顾着看云巧表情。

可惜,云巧依旧平静:“哦,那倒不是。只是想着我们寒门小户,不如兄长面子大,怕一时半会敲不开安王府的大门,想搭个便车罢了。”

“安王府?”

江传芳脸色微变,轻笑一声:“我是不是该说一句,承蒙高看?你这兄长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官儿,哪里够得上什么王府的门槛?”

“是么?兄长未免太妄自菲薄了。”

云巧直直看过来,嘴角微微翘起,笑得端庄从容,眼中透出一丝笃定。

江传芳欲言又止,深吸口气,摆手挥退下人。

“你们都先下去。”

“夫人?”

姜姜犹豫了下,不想动,对上云巧视线,获得对方颔首示意后,只得乖乖退下。

她没走得太远,只在外候着,保证夫人始终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只是听不清屋里头二人具体在说什么罢了。

就在她和其他下人遥遥的注视下,一场刻意压低声音、语气中却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对话正在进行时。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仿佛打哑谜般的一来一往过后,江传芳心头微微发沉,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小看了云氏。

本以为,她就是个无知的后宅妇人,即便同样有着知晓后事的本事,也不至于对自己造成不利影响。

可,印象中基本无害、最多只会张牙舞爪朝人喵喵叫的家猫,怎么会一转眼成了眼神冷漠、凶相毕露的虎豹?

僵持的对视过后,云巧率先打破沉默:“提前下注未来赢家,无可厚非。可,以边关百姓的安危做代价,是不是太过了?”

江传芳眼神微闪,嗤笑着一甩宽大的袍袖,佯作镇定吐出四个字:“不知所谓!”就开始端茶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