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云鹏程这口血吐出来，堂屋里的非正式会议自然进行不下去了。

云父云母顾不上那点子羞耻心，老脸齐刷刷被吓得煞白。

“我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云母扑上去，抱着昏迷的云鹏程哭哭啼啼。

云父则一把抓住卫城的胳膊，大声喊：“去！你快去请大夫——”

话未说完，卫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您放心，我这就去追甄大夫。”说罢，看了云巧几人一眼，便匆匆离开。

甄家兄妹离开不过一刻钟多点，又是坐的牛车，慢悠悠晃到半路，就被拍马过来的卫城重新又请了回去。

甄思求跟着卫城一路颠簸到卫家时，云鹏程却已经自己醒了过来。

在亲爹的长吁短叹和亲娘的哭声中，他盯着顶上的房梁发呆，忽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他小时候经常生病，也经常被爹娘这样守着。

小妹“病逝”那年，他病得特别重，昏昏沉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只记得娘给他灌药、喂粥。有时候他吃不进去，娘就坐在床边守着他哭。

他曾经觉得爹娘对自己很好，觉得自己很幸运。如今想来，这所有的幸运大抵都是有代价的，要用姐妹们的幸运去换。

一想到这里，云鹏程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更是心灰意冷。

他知道，爹娘会这样区别待遇，只因为他是男孩，姐妹们是女孩。

从前浑浑噩噩时他不会去深思这些，可，现在的他只会鄙夷、痛恨着那个过去的自己，甚至冒出了个阴暗的念想。

这样活着挺累的，要是真死了，还就一了百了了，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也不必总是听爹娘那些翻来覆去说不厌的轱辘话，什么“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是我们唯一的依靠”，云云。

出神间，云母的哭声顿了顿，化作惊喜。

“大夫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我儿！他刚刚吐了血，醒过来人就呆呆的不说话，该不会不认得人了吧？”

甄思求对听故事兴趣不大，卫城在路上也没说太多，只说小舅子不知为何突然吐血昏迷。

他不搭理云母的叙述，径直上前给云鹏程诊脉，边诊边细细观察后者的面色，尤其是眼睛，心里渐渐有了底。

不多时，甄思求收回手。

“阴虚火旺，肺胃热盛，应是这段时日劳累过度，又受到惊吓，情志不畅导致。”

他照本宣科给出论断，对上众人担忧的目光，补了句解释：“不是什么大事，吐的只是淤血。现在吐出来，总好过一直堵着。我给他扎两针，再开个方子，吃上三天，过后好生调养，注意休息就行。”

“真的？”

云母第一时间跳出来质疑。

虽然甄思求口碑不错，去年以来给桐花村里好些人看过病，还救了何氏母子两条性命，连云母自己也用过甄家制的药膏，但，涉及自己最看重的独子，她不能不谨慎些。

“我听人说，吐一口血，折十年寿！而且，我儿一直呆呆傻傻的，哪里像是没事？”

面对患者家属的质疑，甄思求面不改色。

“很多病症都会导致吐血，你儿子是最轻的那种。你若不信，可以另请高明。大家都是熟人，今天的诊金我就不收了。告辞。”

卫城连忙把人拦住，林永锋、毛干娘也从旁打圆场，云父云母才勉强松口，让甄思求扎针。

云鹏程听到大夫说自己并非重症，原本灰霾一片的心头稍稍亮堂了些，忙打起精神来说话：“爹，娘，姐姐，姐夫，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大夫说得应该是真的，我前阵子就觉得胸口有点堵，现在才畅快了。”

这话一出，云父云母半信半疑，至少没再纠缠甄大夫不放，也挤出个假笑着表示自己很信赖大夫。

甄思求心如止水，并不把这点小插曲当回事，默默扎完针，又开了方子。

病不算常见病症，甄思求随身携带的小药箱里并没对症的药，不过，他已经安排了，让先回家的甄思苓稍后送药过来，还省了云家再去抓药的功夫。

等待期间，他也懒得掺和卫家的事，直接找了个借口往旁边卫家那亩小药田里去了。

毛干娘说过关心话，便也带着女儿女婿离开。

她心明眼亮，晓得云家、卫家这边还有的磨，又怕自己在场让云巧不自在，索性不看这个热闹。

现如今卫城已经不是那个普通穷猎户，还有个老油条林永锋从旁襄助，云家小子瞧着还算有点良心，云巧对上那对老东西估计吃不了亏。

他们几人一走，云母就拉长了老脸，也不说话，只时不时用怨念的目光扫向云巧几人。显然，她把宝贝儿子吐血这事的责任都怪在他们头上。

云巧却不打算接这个锅。

既然甄思求言之凿凿，说云鹏程并无大碍，她也就完全没必要愧疚。有些脓包，越早捅破，康复得越快，不然，可能直接烂到底。

“三妹的事，我准备亲自去办。所以，北上的事不会再改，你们也不用想太多。你们是我的生身父母，看在这点份上，我不会亏待你们。到时候，田地和其他带不走的家当都留给你们，也算是我的孝敬了。”

她神色冷淡，语气中更透出明显的漠然，莫名让云母想起，去年二月里她刚掉河里回家时的模样。

那种脱离掌控的无力感更加强烈。

“你，你这是啥意思？”

云父怒气冲冲：“你还听不懂么？人家翅膀硬了，要飞上天了，嫌弃我们两个老的，打算拿那点东西来打发叫花子呢。”

卫城不爱听这话，林永锋却先一步反驳。

“岳父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二妹家里不算富裕，可，这些家当林林总总加起来，再算上那十亩地，怎么也不比当初妹夫抬过来的聘礼少吧？他们去了北边，又不是不孝敬了。瞧，眼下最大的孝敬机会，不就是帮您二位把当年被‘拐走’的三妹找回来吗？”

卫城颔首，一本正经道：“这次北上时间还算充裕，我定会亲自前往柳家祖宅找人。顺利的话，今年之内岳父岳母就能跟三妹团圆了。”

云父云母老脸微僵，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装出欢喜的神色来，只慢半拍反应过来。

虽然女儿女婿们似乎都知道真相了，但，他们似乎还不打算把事情闹大，所以给他们挡了一层遮羞布。

云鹏程心思到底单纯些，闻言不禁开口。

“大姐夫，二姐夫，你们说的是真的吗？妹妹她真的是被拐走的？”

不等林永锋等人作答，云母就抢先发话。

“对，对，你们三妹就是被拐子拐走的。当年，你们还小，我怕你们听了害怕，才说她是生病没的。就是这样，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