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来，你扶着架子这头——”

棚架底下，是一块点缀着盈盈绿意的菜地。

进城前，它们还矮墩墩的，现在已经抽条长高了一截，却愈发显得瘦弱，在山雨欲来前的风中摇曳着，仿佛一股劲风就能将其折断。

但，风渐渐“变小”了，秦椒幼苗们摇晃的幅度也随之渐小，“天色”却愈发暗沉。

阴沉的天穹下，风雷声中。

卫城动作麻利，很快在云巧的协助下，将“大号蓑衣”展开平铺到提前搭好的棚架上，并加以固定，遮去本就昏暗的日光，却也挡住了肆虐的山风。

“好了。遮得够严实的，加上这排水沟，肯定打不坏、也淹不烂！”

云巧嗯了一声，拉着卫城快步往回走。

刚回到屋里没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打下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推开一指宽的窗缝，看向屋后今天才多出来的棚架。

只见白茫茫的雨雾中，土黄色的“大号蓑衣”将那批还不到小腿高的幼苗护在身下，哪怕风急雨骤，也最多将其打湿。就连最边缘的那些幼苗，也因为棚架外沿预留了足够的空地，并未受到侵袭。

看了一会，云巧彻底放了心，不免又想到云鹏程和赵婶子。

“下了雨，好像有点冷。再过些日子，也快入秋了。赵婶儿的老寒腿这么多年不见好，也不晓得，甄大夫的针灸术能不能治？”

卫城为难道：“根治估计难，定期针灸的话可以控制。但，赵婶可能不舍得花这个钱，一来一回也不方便。”

云巧叹了口气。

卫城知道云巧跟赵婶子感情好，远胜于她跟亲生爹娘之间，赵婶子也确实担得起，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对了，我记得，甄大夫好像会用艾条给人治病，也是熏灸特定穴位。回头我问问他，老寒腿灸什么地方。”

“那敢情好！”

这话激起云巧的些许前世记忆，她在江家时跟外头女眷应酬，确实听到过这种治病法子。但，因为这种法子必须要贴近肌肤使用，稍有不慎容易烫伤，不大受那些爱美的官家女眷欢迎。

云巧只听人说，妇人若宫寒用艾灸小腹等部位，功效甚好，也曾经心动过。

然而，当时的江太太说一不二，觉得这些针灸、艾灸法子太过“坦诚相见”，用在女子身上不合时宜，还为此训了她一顿，让她抄了足足三遍女戒。

那之后她就没敢再提，以至于印象渐渐淡薄。

云巧高兴了一会，又有些懊恼：“早知道，那天你进城就该顺便买些艾条回来。看这天色，这雨估计今天停不了……”

卫城却不慌不忙，从屋里一角拖出个眼熟的麻袋来，里头装的不是旁物，正是他清明前进山采摘晒干的艾草。

他还翻出一个石臼，胸有成竹道：“不用买，咱们自己做就是。这艾条做起来不难，就是费点时间。把干艾草去掉梗，扔里头捣个千八百下，捣到里头的艾绒出来，再用纸卷成长条就是。说来也怪我，早该想到这个的。回头还省了用这个煮水的功夫，你也可以直接用艾条来熏脚底……”

正说着，忽然看见云巧脸上一片红霞，反应过来，自己也有些耳热口干。

脑海中突然跳出一副画面，白生生的，像藕节，带着晶莹的水珠，还有蒸腾的白色水汽萦绕其上，带着皂角的清香……

卫城忙不迭打住，摇了摇头，猛地将这孟浪的幻想从脑子里晃出去，不敢再循着那个画面继续往下回忆，那天夜里抱起赤条条的云巧时是何等心情。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云巧红着脸打断：“我知道。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话，咱们，咱们是夫妻，又不是外人。回头，你教我认下穴位呗。”说着，还大着胆子抬眼看他。

卫城脸更热了，嗯了一声，只能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艾草和石臼上来，开始笃笃笃用石杵锤炼底下的艾草，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身上多余的热量发泄出去。

他还主动提起早些年在边关，有时战事闲暇，他去探望林老大夫时被他拉着当药童的经历，还开了个玩笑。

“说起来，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就看上了我力气大，专门等着我，每次过去就把药臼拿出来装模作样，骗我上手帮忙。”

云巧摇头失笑，又看他杵得驾轻就熟、毫不费力，干燥卷曲的艾草叶在他的努力下很快分崩离析，隐约可见细细的丝绒冒头，便也兴致勃勃要尝试。

结果，接过来石杵，才捣了二三十下，就感觉胳膊有些酸痛，又使出吃奶的力气，坚持捣了几十下，可石臼里的艾草跟方才相比竟没甚变化。

她有些沮丧：“是我力气太小吗？”

卫城沉默了下，委婉道：“倒也不是一定要大力，会用巧劲更好。不然，那药铺里的大夫、药童、伙计，一个个都仙风道骨、瘦巴巴的，靠他们哪里锤炼得出来？”

他出言指点两句，让云巧略微调整姿势。

云巧若有所思，仿佛摸到了一点门道，试着再次上手，感觉确实比方才省力了些，但见效还是慢。

“要不，还是换我来吧？”卫城不忍她这么辛苦，开口提议。

云巧却道：“没事，我再试试。你不是还要跟你的牛筋较劲么？今天下雨，放久了，只怕要感了潮气，不好。你忙你的去。”

前天早上，卫城带小舅子进城，分头去江家探病，看了云桃，一切顺利。

更顺利的是，回来前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卖牛筋，而且是晒干许久的，质地上佳，据卖家说是从外地弄来的，可遇而不可求，于是花钱将其买下。

为了给旧弓换上新弦，他昨天一整天都没出门，光捣鼓那条牛筋去了，也确实很费时费力。

卫城没吭声。

她正红着脸继续跟石杵较劲，忽然感觉背后覆上一层温热，握着杵柄的右手也被另一只宽厚的大掌拢住。

“咳，那个不急，我给你示范下。是这样用力的，对，手腕这里稍微放松点……”

雨下得很急，为大地带来阵阵凉意，身后的气息却温热而绵长。

艾草独有的清香在一次次的锤捣中，渐渐散发出来，沁人心脾，甚至让这狭小室内的人心生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