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病榻惊魂

引擎的嘶吼和轮胎碾压碎石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被甩在身后,连同那冲天而起、裹挟着邪气与尘埃的灰黑烟柱。越野车如同一头受惊的野兽,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上亡命狂奔,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像重锤砸在我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剧烈的喘息终于稍稍平复,但识海深处那截暗金色指骨与混乱意志的激烈对抗,如同两股在泥泞中角力的洪流,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右臂的伤口在颠簸中持续渗血,火辣辣的痛楚不断提醒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残留的暗紫色光斑如同不散的阴魂,在模糊的光影中闪烁、旋转。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

“撑住,张清源。”苏晚晴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紧握方向盘,目光锐利地穿透挡风玻璃上飞溅的泥点,死死盯着前方蜿蜒的山路。车速没有丝毫减缓,每一次过弯都带着令人心悸的漂移感。

“苏…苏大师…慢…慢点…”后座传来胖子李带着哭腔的哀求,他庞大的身躯被惯性甩得左摇右晃,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抓住座椅靠背,指节泛白,“我…我晕车…要吐了……”

“吐车上,你就下去。”苏晚晴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胖子李立刻死死捂住了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咕噜”声,肥肉颤抖。

我靠在副驾驶冰冷的椅背上,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每一次颠簸,都让识海中的对抗更加剧烈一分。那柄深深插入白骨祭坛的青铜古剑,其冰冷、沉重、充满毁灭气息的影像,如同烙印般刻在意识深处,挥之不去。它为何呼唤我?那源自血脉的悸动,究竟是福是祸?还有苏晚晴脱口而出的“九幽镇魂坛”、“上古邪神”……每一个字眼都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

“九幽……”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剑……和它有关?”

苏晚晴沉默了几秒,车速依旧不减。她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冰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响起:“九幽,并非具体神名。它是上古先民对‘地底’、‘幽冥’、‘混乱之源’的统称与恐惧具象。九幽镇魂坛……是传说中用以镇压某种从地底深处爬出的、无法名状的恐怖存在的古老禁制。那柄剑……”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如果传说是真,它要么是镇压的核心阵眼,要么……就是被献祭给那恐怖存在的、饱含怨念与力量的‘钥匙’。无论是哪一种,沾染其气息,都意味着……无穷的麻烦。”

钥匙?还是阵眼?我闭上眼,试图压下识海中的翻腾。麻烦……这恐怕是苏晚晴最保守的描述了。仅仅是祭坛外泄的一丝残念和邪气,就差点让我们全军覆没。而那柄剑本身……我甚至不敢去深想它所蕴含的真正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极其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旋转的黑暗,识海中对抗的两股力量仿佛达到了某个临界点,轰然爆发!

“呃……”一声闷哼,我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船般,在冰冷粘稠的深海中艰难上浮。

首先感知到的,是消毒水那特有的、刺鼻的味道,浓烈地充斥在鼻腔中。然后是身下略显坚硬的触感,以及盖在身上薄被的重量。耳边,似乎有仪器规律的、低沉的“嘀…嘀…”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窥视感?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我费尽力气,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让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阵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白色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吊瓶架上悬挂的透明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落下……这里是……医院病房?

我试图转动僵硬的脖子,一阵剧烈的酸痛从颈部和右肩传来,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视线艰难地转向右侧。右臂被厚厚的白色纱布包裹着,固定着夹板,隐隐有血迹从纱布边缘渗出。左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头。

床边,空无一人。

但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却更加清晰了!并非来自病房内,而是……窗外?

我的视线艰难地移向病房唯一的窗户。厚重的窗帘拉着,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就在那条缝隙之外,似乎……有一双眼睛?!

虽然隔着窗帘缝隙,光线昏暗,视野也依旧模糊,但那种被冰冷视线锁定的感觉却无比真实!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后颈!

心脏猛地一缩!是谁?!天师府的人?还是……张守拙那个老怪物?!他们这么快就找来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我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想要呼喊,但身体虚弱得根本不受控制,喉咙也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有胸腔里发出急促而嘶哑的喘息。

就在这时!

“吱呀——”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我如同惊弓之鸟,猛地转头看向门口,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推着换药车的年轻护士。她看起来二十出头,脸蛋圆圆的,带着点婴儿肥,眼睛很大,此刻正惊讶地看着我。

“呀!你醒啦?”小护士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惊喜,“别乱动别乱动!你伤得很重,右臂骨折加严重撕裂伤,还有内出血迹象,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她快步走到床边,动作麻利地检查了一下输液管和监护仪器的数据,圆圆的脸上满是关切,“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有没有哪里特别疼?”

她的出现,像是一道温暖的阳光,暂时驱散了刚才那股冰冷的窥视感。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但眼神依旧警惕地扫向窗户的方向。

“窗…窗外……”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窗外?”小护士疑惑地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窗帘,随即恍然,“哦!你是说窗帘拉太严实了闷得慌是吧?我给你拉开点透透气!”她说着,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朝窗户走去。

“别……”我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小护士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午后的阳光瞬间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将整个病房照得亮堂堂的。

窗外,空无一物。只有医院楼下绿化带的树木和远处街道的车流。

那股冰冷的窥视感……消失了?

是我的错觉?还是对方在护士开门的瞬间就离开了?

我茫然地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和空荡荡的窗台,一时有些恍惚。

“怎么样?舒服点了吧?”小护士走回来,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一边熟练地开始检查我右臂的纱布,“别担心,这里是市一院特护病房,很安全的。送你来的那位苏小姐,可真是厉害,抱着你一路冲进急诊室,那气势把值班医生都镇住了!她安顿好你,又给你预付了一大笔医药费,才带着那只漂亮的小黄猫急匆匆地走了,说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让你安心养伤。”

苏晚晴走了?带着元宝?还有那个危险的铅盒?她要去处理张守拙留下的“锚点”?

“她……有说什么吗?”我艰难地问。

“哦!对了!”小护士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像是某种劣质塑料做成的、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符文的灰色小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床头柜上,“苏小姐临走前把这个交给我,说等你醒了务必让你贴身带着,能……呃……安神?”她似乎也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奇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还说,让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多想,她处理完事情会尽快回来找你。”

安神?我看着那个毫不起眼、甚至有点土气的灰色小护身符,感受不到丝毫灵力波动。但苏晚晴特意留下它,必有深意。我忍着痛,用左手艰难地拿起护身符。入手冰凉粗糙,材质非金非木,十分古怪。更奇怪的是,当我的手指触碰到它表面那些歪扭符文时,识海中那截暗金色指骨传来的灼热和混乱感,似乎……被一股极其微弱却坚韧的凉意隔绝、抚平了一丝?

这东西……不简单!至少对稳定我的识海有奇效!

我立刻将它紧紧攥在左手手心。那股微弱的凉意顺着手臂蔓延,如同干涸河床渗入的清泉,让紧绷欲裂的神经得到了一丝喘息。虽然右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依旧,但识海中的风暴总算被暂时压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

“谢谢……”我真心实意地对小护士道谢。

“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小护士甜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对了,你昏迷的时候,有个叫王小胖的男生打了好多电话找你,急得不行。我看你手机一直响,怕有急事,就帮你接了,告诉他你住院了。他说是你铁哥们,马上赶过来。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吧?”

王小胖?我大学里最好的死党?他怎么知道我出事了?我昏迷前……手机应该在矿坑就丢了或者摔坏了才对……

就在这时!

“砰!”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力道之大,让门板狠狠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清源!清源!我的源儿啊!你咋样了?!你可别吓唬胖哥我啊!!”

一个带着浓重东北口音、如同滚雷般的哭嚎声瞬间响彻整个病房!

一个目测至少两百斤、穿着印着二次元萌妹的宽大T恤、运动短裤,圆脸盘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乱得像鸡窝的庞大身影,如同失控的火车头般冲了进来!他脸上涕泪横流,表情夸张得如同世界末日,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啃得鸡”巨大logo的油腻塑料袋!

正是我的死党——王小胖!

他冲到床边,庞大的身躯带起一阵风,一把推开正给我检查纱布的小护士(小护士惊呼一声,踉跄着差点摔倒),双手死死抓住我盖在身上的薄被,哭天抢地:

“源儿啊!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接到电话说你重伤住院,我他妈游戏都挂机了!连坑三把啊!队友祖安问候我全家十八代我都没管!一路油门踩到底飙过来的!咋回事啊?哪个王八犊子把你伤成这样?告诉胖哥!胖哥我虽然打不过,但我可以花钱雇水军在网上喷死他!把他喷到自闭!喷到退网!”

他机关枪似的语速和夸张的表演,瞬间冲散了病房里最后一丝紧张压抑的气氛。小护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

我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滑稽的胖脸,听着他毫无逻辑但充满真挚的哭嚎,一股暖流夹杂着哭笑不得的无奈,悄然涌上心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死胖子……”我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想骂他两句,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淡淡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