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赵三带着手下,灰溜溜地离去后,西市的巷口,再次恢复了那种喧嚣中的、微妙的平静。

周围的小摊贩们,看向沈昭的目光,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先的同情与麻木,此刻已尽数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好奇。他们想不通,这个看似柔弱可欺的孤女,是如何让王二麻子那样的泼皮无赖甘心做她的保镖,又是如何让赵三那样的市井凶神,不战而退。

王二麻子显然对这个结果极为满意。他得意地“哼”了一声,用一种“这片地盘我罩了”的眼神,环视四周,然后凑到沈昭身边,压低了声音,难掩兴奋地问道:“小昭妹妹,你这招‘借力打力’,可真是高!接下来怎么办?咱们是不是该把摊子摆出来,大张旗鼓地卖了?”

“不急,王二哥。”沈昭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问路,“鱼饵已经撒下去了,我们只需在此处等着,鱼儿,自然会循着香味,自己找上门来。”

她的自信,让王二麻子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他虽然不明白其中关窍,但亲眼见证了赵三的退缩,让他对沈昭的“本事”,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然而,等待,是最考验人耐心的过程。

一个时辰过去了,巷口人来人往,却再无一人在他们身前驻足。王二麻子开始有些不耐烦,在原地来回踱步,不时地朝绸缎庄门口张望。

又一个时辰过去,日头漸漸偏西,依旧无人问津。

“小昭妹妹,”王二麻子终于忍不住了,凑过来嘀咕道,“你这法子,到底行不行啊?那些婆娘,拿了东西就走了,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沈昭没有看他,目光只是静静地,落在巷口那块被行人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她淡淡地说道:“王二哥,好茶,需得慢品。好鱼,也需得有耐心,才能钓得上来。”

她的镇定,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王二麻子虽心中焦躁,却也不好再多问,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就在西市即将闭市,连夕阳的余晖都开始变得稀薄时,一个穿着体面、看样子是某家府上二等丫鬟的女孩,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巷口。

她的目光在四周逡巡,当看到安静地跪坐在布后的沈昭时,眼睛一亮,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可是……可是沈家的小娘子?”那丫鬟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确定。

沈昭缓缓抬起头,颔首道:“是我。这位姐姐是?”

“可算找到您了!”那丫鬟松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油纸包着的、已经用掉一角的香胰子,正是沈昭送出的“枕梦”,“我家夫人用了您这香胰子,说是从未闻过这般清雅安神的香气,连多年的头风都缓解了不少。特地差我来问问,这等奇物,可还有?无论多少钱,我们夫人都愿意买。”

王二麻子一听这话,眼睛瞬间瞪圆了。

沈昭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她歉然地摇了摇头:“不瞒姐姐,这香胰子,是我自家手工熬制,过程繁复,产量极少。今日带来的,早已赠送完毕。如今,是一块也没有了。”

那丫鬟闻言,脸上立刻露出失望至极的神色:“一块都没有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夫人还等着我带回去呢。”

“不过……”沈昭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我家中,尚有最后十几块存货,原是留着自家用的。若是夫人实在急用……”

“要!我们都要了!”那丫鬟立刻说道,生怕沈昭反悔,“不知小娘子家住何处?我这就随您去取!”

沈昭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也好。只是,还请姐姐在外稍候,我与王二哥,随后便到。”

打发走了那丫鬟,王二麻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搓着手问道:“小昭妹妹,这……这就成了?”

“这只是第一条上钩的鱼。”沈昭平静地说道,她开始收拾地上的旧布和空了的竹篮,“往后,这样的鱼,会越来越多。”

那一日,沈昭与王二麻子,在那位丫鬟的引领下,第一次,将他们的“生意”,做到了那些高门大院的后门外。那十几块香胰子,最终以每块五十文的高价,被那位夫人悉数买下。

分给王二麻子三百文后,沈昭自己的袖中,也多了三百文。

这第一笔真正的“巨款”,让她离十两银子的目标,迈出了一大步。

而正如她所预料的,口碑的发酵,远比她想象的更迅猛。

在接下来的十天里,上京城那些高门宅院的女眷圈子里,开始悄然流传起一种神秘的“沈家香胰子”。据说,此物香气独特,功效非凡,却千金难求,只有通过相熟的门路,才能从一个住在陋巷的神秘孤女手中购得。

越是难以得到,便越是令人趋之若鹜。

每日,都会有不同的、穿着体面的仆妇,悄悄地找上沈家的门。沈昭的生意,在一种极其隐秘、也极其高效的方式下,飞速地扩张。

她的钱袋,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地充盈起来。从铜钱,到碎银,再到一锭又一锭完整的、刻着官府印记的五两银锭。

王二麻子彻底成了她的“忠实伙伴”,每日守在院门口,像一头最凶猛的猎犬,为她看家护院,再将大笔的利润,源源不断地带回来。

而家中那两头早已被贪欲喂养得无比肥硕的豺狼,也终于,按捺不住了。

这日黄昏,王二麻子刚心满意足地揣着一两银子的分成离去。沈昭转身,便看到叔父沈德全和叔母李氏,像两尊门神一样,堵在了她的柴房门口,脸上,是再也无法掩饰的、赤裸裸的贪婪。

“好啊你个小贱人!翅膀硬了!竟敢背着我们,发了这么大的财!”李氏一步冲上来,指着沈昭的鼻子尖叫道。

沈德全则一言不发,直接走进柴房,当他看到沈昭藏在床下暗格里,那几锭明晃晃的银子时,他的眼睛,瞬间红了。

“说!”他一把抓住沈昭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这东西的方子,是什么?你赚的钱,都藏在了哪里?今天,你必须一五一十地,全都给我交出来!”

他们终于撕下了最后一张名为“亲情”的、薄如蝉翼的伪装。

沈昭被他抓得生疼,脸色惨白,但她的眼神,却依旧是那片不起波澜的、冰冷的深潭。

她看着眼前这张因贪婪而扭曲的、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脸,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叔父,你想抢?”

“这不是抢!这是拿回我们沈家自己的东西!”沈德全吼道。

“是吗?”沈昭冷冷地看着他,“这生意,是和王二哥合伙的。这方子,他也知道。这些钱,明日,他还要来取他那一份。你们今日若是拿了,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她再次,举起了王二麻子这面“盾牌”。

但这一次,沈德全和李氏,却没有像上次那样轻易退缩。这些日子里白花花的银子,早已让他们的贪欲,战胜了恐惧。

“你少拿那个泼皮来吓唬我!”沈德全恶狠狠地说道,“他一个外人,还能管到我们家的家事不成?今天,这钱,这方子,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说罢,他便要去抢沈昭藏在怀里的钱袋。

沈昭眼中寒光一闪,她知道,今日,已无法善了。

就在沈德全的手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更响亮、也更蛮横的拍门声。

紧接着,是王二麻子那粗野的、不耐烦的吼声。

“小昭妹妹!开门!哥哥我又给你拉来一笔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