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疑云与誓言(4)

“李——豹——子——!”一声从胸腔最深处撕裂空气而出的、不似人声的尖叫!

几乎在喊出的同时,她整个身体像一头扑食的雌豹,猛地向前窜出,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誓要抓烂对方皮肉的凶悍气势!手指箕张,根根带着无法化解的羞愤与暴怒,带着风声,直直抓向李豹子的脸皮!那姿态,活像是被彻底激怒的母猫亮出的利爪!

“哎哟妈呀!王警官!真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啊!看……看岔眼了……”李豹子杀猪般地嚎叫起来,吓得魂飞魄散,反应倒是奇快无比,两只蒲扇般的大手立刻紧紧抱住了他那颗毛发蓬乱的头,灵活地佝偻下壮硕的身躯,整个人缩成虾米状,敏捷地向后急退两步,堪堪躲开了这毁容一抓!嘴里还在大声辩解,那哭爹喊娘般的道歉混着恐惧的腔调,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火上浇油,把这出闹剧的荒诞感推向了新的高峰!

众人再也憋不住!

“噗哈哈哈哈哈……”

“哎哟喂……我的天……”

低沉的、放肆的、不顾形象的集体哄笑,终于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爆发!回荡在正午燥热空寂的平安巷口!每一个音符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王梅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

岩峰侧过身,默默抬手抵住额头,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深得仿佛浸透了整条峡谷的夜雾。章文武没笑,脸色却更阴沉了,他狠狠地瞪了抱着脑袋的李豹子一眼,眼神像冰锥子,又疲惫不堪地扫了一眼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有些发红的王梅,冷冷丢下一句:“行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全体!撤!”说完,他第一个阴沉着脸转身就走,那背影都绷着压抑的火气。

大伙儿“轰”了一声,这出闹剧实在太过滑稽,连看好戏的心情都没了,纷纷摇着头,叹气唏嘘着,转身快步跟上章文武,没人再多看一眼身后那对“闹剧主演”。

王梅像被雷劈中后又被扔进冰窟窿的木头桩子,直挺挺地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得吓人,刚才扑抓李豹子的那股凶狠劲儿被瞬间抽空,只剩下被巨大的屈辱、愤怒和无所适从的茫然冻结全身的感觉。巷口瞬间空旷,只留下她和那个抱着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李豹子。

李豹子像只受惊的巨大刺猬,半天没敢抬头,直到确定王梅没有再扑上来的意思,才试探着从抱着头的胳膊缝隙里偷偷往外瞧。一看王梅那副失魂落魄、眼神空洞的样子,他心里反而更虚更慌了。

王梅呆立了足有十分钟,脑子里的血液才重新缓缓流动,可那回流的第一股热流,便是无可抑制的狂怒和羞耻灼烧五脏六腑!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踹飞蹲在墙角的李豹子。

当天下午的后半段,警务室里弥漫着一股接近凝滞的空气。

王梅坐在她那张硬木椅子上,腰杆挺得像一杆标枪,脸上没任何表情,眼神发直地盯着办公桌对面的墙壁。墙上一张过期的辖区安全提示海报被她死死盯着,仿佛要把那纸张烧穿两个洞。她像个鼓满了气、一点就炸的巨大青蛙,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整个下午,李豹子都极其诡异地、一次也没敢在她眼前露过面。

可是,桌上却像是提前约好一样,按时出现了一杯冰得恰到好处的柠檬水,杯壁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

没过多久,李婷婷端着个边缘发白的红搪瓷盆走了进来,盆里满满当当堆着切成大块、红瓤黑籽、水灵发亮、还在往下滴着凉水的冰镇西瓜!她把盆轻轻放在王梅的桌子一角,脸涨得通红,飞快地低声说:“王警官,这是我爸……我妈切好让送过来的……她说天热,消消暑……”话没说完,人就像是后面有狗撵似的,小兔子一样飞快地转身跑了出去,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王梅没吭声,也没看那盆西瓜,雕像般维持着看向墙壁的姿态。

又过了小半个钟头,李豹子的老婆,那个头发枯黄干瘦、总是带着一脸愁苦和小心翼翼的女人,端着一碟腌得红亮诱人的酱菜黄瓜,脚步轻轻地挪了进来,把碟子放在那盆西瓜旁边,对王梅讨好地、干巴巴地笑了笑:“王警官……您……您吃点……自家做的……”同样不敢多留,放下碟子,无声无息地又退了出去。

整个下午,王梅就维持着那样一副冰封的姿态。直到窗外的日头开始转西,偏红的光线斜斜穿过窗棂,把警务室的一半空间涂染上一层晃动的金红,空气里的燥热退去几分,蝉鸣声也稀疏了些许。

王梅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在她胸中翻滚,卷起了被压抑了一下午的岩浆。她猛地站起身。

一把抓起盆里最边缘、浸着凉水的那块西瓜。那瓜瓤红得像血,冰凉刺骨。

她低头,狠狠咬了一大口!西瓜的冰凉甘甜和果肉特有的沙感瞬间溢满口腔。然后——

噗!

一颗饱满的黑色西瓜籽,混合着一小团嚼烂的鲜红果肉,被王梅用尽全身的力气喷射了出去!带着响亮的破空声!穿过办公室敞开的窗户!精准地落在了窗外院子里那几盆营养不良、耷拉着叶子的月季花丛里!

那声音如同一个信号弹,一个泄愤的宣言。

她抬手,用那攥过西瓜、沾满红色汁水的手背,胡乱在嘴巴上抹了一把。透明的瓜汁混着一点点浅红的果肉,在她嘴角和手背上拖出亮晶晶、粘糊糊的一道痕迹。

然后,王梅径直走向办公桌上的老式黑色手摇电话机。没有犹豫,抓起话筒,极其用力地拨动了几个数字盘。

话筒被提起,发出细微的电流声。

“喂?章教吗?我是王梅!”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平静之下却是刚刚喷出西瓜籽般滚烫、暴躁、不容置疑的决心,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砸在桌面上的石子:

“我王梅!对,是我!没什么废话讲!”

她的目光透过窗户,越过那几盆蔫头耷脑的月季,看向平安巷的方向,眼神锐利得如同捕食前的猛禽。

“您等着瞧!”

“我王梅——”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斩钉截铁,一字一顿,仿佛用灵魂在烙刻誓言:

“——一定会把这阿木!亲手逮回来!给您!”

话筒被她用摔跤般的力道,狠狠砸回电话机的底座上,发出一声沉闷又干脆的“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