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林家演武场
玄元历,九千八百七十三年,初冬
凛冽的寒风卷起演武场边缘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青灰色的石板地面透着刺骨的寒意,即使穿着厚实的棉衣,也挡不住那股子钻心的冰冷。但此刻演武场中央,数百名林家年轻子弟却个个屏息凝神,脸上交织着紧张、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高台上那方半人高的“测玄石”散发着淡淡的、稳定的乳白色光晕。
今日,是林家一年一度的玄气测试日。
测玄石,检验修炼根基的神物。它能精准地反映出十五岁至十八岁少年体内玄气的凝聚程度和潜力,直接决定其在家族中的地位和资源分配。天赋卓绝者,光芒万丈,一步登天;平庸者,泯然众人,沦为边缘;而更不堪者……则如林夜。
林夜站在人群的边缘,像一块被遗忘的顽石。他身形单薄,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脸色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寒风掠过他额前几缕散乱的黑发,露出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那眸子里没有少年人应有的朝气,只有一片沉寂的、压抑的暗流,以及一丝近乎麻木的隐忍。
三年了。
整整三年,每一次玄气测试,都是他公开处刑的日子。
“下一个,林夜!”
高台上,负责主持测试的三长老林震海的声音洪亮而冷漠,清晰地穿透了寒风,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他的目光扫过人群,精准地落在那个角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怜悯?不,更像是看待一件无用废物的漠然。
唰!
数百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林夜身上。有好奇的打量,有毫不掩饰的嘲讽,有纯粹的看热闹,还有少数几道带着点同情的叹息。那些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在林夜裸露的皮肤上,让他感到一阵阵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早已习惯的麻木。
“嘿,又是这个‘夜废物’。”
“三年了,一点玄气都凝聚不了,真是丢尽了林家的脸!”
“听说他爹当年也算个人物,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
“嘘,小声点,三长老看着呢……不过,你说他这次会不会还是……”
“那还用说?经脉天生堵塞,神仙难救!等着看吧,肯定又是‘无’!”
细碎而恶毒的议论声如同跗骨之蛆,钻进林夜的耳朵。他紧握在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压下胸口翻涌的屈辱和愤怒。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方决定他命运的测玄石。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踏在刀尖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些目光的重量,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
高台上,除了面无表情的三长老林震海,还有几位家族执事。主位上,坐着林家家主林震岳,他面容威严,目光深邃,此刻只是淡淡地看着林夜走来,看不出喜怒。但林夜知道,这位大伯,对他这个“废物”侄子,早已失望透顶。若非父亲林震峰当年为家族执行任务下落不明,留下些许情分,自己恐怕早已被扫地出门。
终于,林夜站到了测玄石前。冰冷的石面近在咫尺,那乳白色的光晕映照着他苍白的面容。
“将手放上去,全力运转你修炼的《引气诀》。”三长老林震海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公文。
林夜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绝。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掌用力按在了冰冷的测玄石上。
冰凉刺骨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他闭上眼,集中全部心神,拼命催动那套烂熟于胸的《引气诀》。这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的、林家最低阶的入门功法。三年来,无论寒暑,他从未懈怠,哪怕每一次运转都如同在堵塞的泥潭里艰难跋涉,哪怕每一次尝试都带来经脉撕裂般的剧痛,他都咬牙坚持着。
他渴望着,哪怕一丝微弱的回应!
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玄气,在他的意志驱动下,艰难地试图汇入掌心。他能感觉到它们在狭窄、淤塞的经脉中寸寸挪移,如同钝刀割肉,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闷痛。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鬓角。
一秒…两秒…三秒…
测玄石,毫无反应。那乳白色的光芒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波动。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在演武场上蔓延开。
接着,便是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哈哈哈!我就知道!”
“废物就是废物!连一丝光都点不亮!”
“真是浪费测玄石的能量!”
三长老林震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底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他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杂音:“林夜,玄气凝聚度:无!经脉……堵塞严重,几无修炼可能!”
“无”!
这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最终的判决,狠狠砸在林夜的心头。虽然早有预料,但当它被如此公开地、毫无感情地宣判时,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
几无修炼可能!
这六个字,彻底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三年的坚持,三年的痛苦,换来的依旧是这个结果。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哼,果然如此。”一个带着明显嘲讽的年轻声音响起。人群分开,一个身穿锦袍、面容倨傲的少年走了出来,正是林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大长老的孙子——林宏。他抱着双臂,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摇摇欲坠的林夜,“林夜,你这块顽石,就算再给你三十年,也点不亮一丝玄光!占着林家的米粮,不如早早滚蛋,去乡下替你娘种田算了!省得在这里碍眼,丢人现眼!”
林宏的话尖酸刻薄,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林夜最痛的地方。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
“你……!”林夜猛地抬起头,那双沉寂的眼眸瞬间被怒火点燃,死死地盯着林宏。屈辱、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他可以忍受测试失败,可以忍受旁人的嘲讽,但林宏侮辱他下落不明的父亲和含辛茹苦的母亲,触碰了他的逆鳞!
“怎么?不服气?”林宏被林夜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随即恼羞成怒,脸上戾气一闪,“一个废物,也敢瞪我?看来是皮痒了!”
话音未落,林宏竟毫无征兆地一步踏前,右手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直抓林夜的肩膀!这一爪速度极快,蕴含着他聚气三重修为的力道,若是抓实,林夜这单薄的身体,肩胛骨非碎不可!
“住手!”高台上,三长老林震海厉喝一声,但显然慢了一步。
林夜瞳孔骤缩!他根本来不及躲闪!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就在那闪烁着淡青色玄气光芒的利爪即将触及林夜肩头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骤然在林夜胸口炸响!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到极致又带着一丝奇异灼热的微弱气流,毫无征兆地从他贴身佩戴的、那块祖传的、早已被他遗忘的、布满裂纹的黑色玉佩中猛地爆发出来!
这股气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穿透力,瞬间涌入林夜近乎枯竭、堵塞不堪的经脉!
林宏那志在必得的一爪,在距离林夜肩膀不足一寸的地方,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墙壁!
嗤啦!
一声轻响,林宏凝聚在手上的淡青色玄气,如同冰雪遇上烙铁,瞬间被那股冰冷气流侵蚀、瓦解!一股钻心的寒意顺着他的手指直冲手臂,让他整条右臂瞬间麻痹,仿佛被冻僵了一般!
“啊!”林宏惊叫一声,触电般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上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他低头看着自己瞬间失去知觉、覆盖着一层淡淡白霜的右手,又猛地抬头看向林夜,眼神如同见了鬼!
林夜自己也完全懵了!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反而有一股冰冷的气流在体内乱窜,虽然微弱,却霸道无比,所过之处,那些原本淤塞得如同顽石般的经脉,竟然……竟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感?!更诡异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按在测玄石上的那只手,掌心似乎……微微热了一下?
而就在此时,那方三年来对他毫无反应的测玄石,那恒定的乳白色光芒,极其突兀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微弱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高台上,一直神色淡漠的家主林震岳,眼神却骤然一凝,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林夜和他按在测玄石上的手!
演武场上,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林宏的惊叫,测玄石的异动,还有林夜身上那一闪而逝的、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
林夜站在原地,胸口那块冰冷的玉佩紧贴着皮肤,那奇异的嗡鸣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肩膀,又抬起微微发热的右手,再看向一脸惊骇、手臂挂霜的林宏,最后,目光落在了测玄石上。
刚才……那是什么?
玉佩……动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茫然和一丝绝处逢生般悸动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堵名为绝望的堤坝。
寒冬的演武场,寂静得只剩下呼啸的风声。而林夜的心脏,却在胸膛里剧烈地、前所未有地搏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