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划破了新长安灰色的天际线。
林瑶的工坊内，灯火通明。她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十个小时，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丝毫不见疲惫。在她面前的全息设计台上，一具充满了野性力量与古典美感的义体手臂，已经从最初那个模糊的、如同鼎足般的线条，演化成了一具拥有完整结构、细节惊人的三维模型。
它静静地悬浮在空气中，缓慢地旋转着，每一个角度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设计方案‘霸王’，已完成97%。】
“匠魂”的声音在林瑶脑中总结道。
【结构：采用‘三足鼎立’式内置龙骨，核心承重点位于肩、肘、腕三个主要关节，最大程度上分散冲击力，稳定性相较于传统义体结构提升34%。】
【装甲：十三片独立复合装甲，以‘鱼鳞甲’阵型交叠覆盖。每一片装甲都采用你父亲的碳/竹纤维复合材料为基底，表面髹涂六层混合了‘钨砂’的特制大漆，硬度接近金刚石，且对雷达和热感应扫描有极佳的隐蔽性。】
【武器系统：主武器，腕部内置‘勾-刺’一体化高压动能战刃，原型为古兵器‘戈’。由超高密度合金打造，可在0.08秒内完成伸出与切换形态。副武器，指关节内置高频震动模块，可在接触瞬间破坏分子结构，对无防护的血肉之躯和轻型装甲造成毁灭性打击。】
林瑶看着眼前的设计图，连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这已经不是“义肢”，而是一件纯粹为了战斗和毁灭而生的精密仪器。她甚至无法想象，当“巨灵”那个庞大的身躯，装上这件名为“霸王”的凶器时，会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她唯一保留的“艺术”，是覆盖在所有装甲片上的纹样。她没有选择过于具象的饕餮纹，而是将其解构、重组，用更加抽象、流动的线条，勾勒出一种充满了肌肉力量感和狰狞美感的图腾。那图腾的“眼睛”部位，被她巧妙地设计成了两组高强度闪光灯和多光谱传感器的发射口。
既是装饰，也是伪装。既是美学，也是杀机。
【设计已趋于完美，但实现它，需要相应的‘血肉’。】“匠魂”话锋一转，一份清单出现在林瑶眼前。
【‘霸王’核心组件采购单】
**能源核心：**军用级高密度等离子电池核心 x 1 (要求：瞬时最大输出功率不低于200千瓦)
**驱动系统：**低温超导伺服电机 x 8 (要求：扭矩> 800牛·米，反应速度< 0.01秒)
神经接口：‘战神’或同级别战斗用神经处理器 x 1 (要求：能处理高强度情感反馈，具备‘狂暴’协议)
**战刃材料：**钨碳锇合金锭 x 1 (规格：10cm x 5cm x 30cm)
……
清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枚枚重磅炸弹，在林瑶的脑海中炸响。这些全都是“万象核心”或其他军事承包商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任何未经授权的交易，都足以让她在最严酷的监狱里度过余生。
就在这时，工坊的门被敲响了。沉重而有节奏的三声。
林瑶心中一凛，透过老旧的猫眼向外看去。门外站着的，是昨天那个送她去见奎爷的光头大汉。他的脚边，放着几个沉重的、印着工业材料标志的金属箱。
她打开门。光头大汉一言不发，只是指了指箱子，又指了指旁边地面上一个密封的皮箱，然后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林瑶将箱子一个个拖进工坊。打开金属箱，里面是各种规格的钛合金、碳纤维布、高强度复合缆线等基础材料，品质极高。而当她打开那个皮箱时，一股冰冷的、带着油墨味的“香气”扑面而来——整整一箱子不连号的、无法追踪来源的旧时代纸币和高纯度信用芯片。
这是奎爷承诺的定金。一分不少。
但是，那份核心组件采购单上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奎爷不是搞不到，他这是在考验她。考验她是否有能力，有门路，去真正地踏入这个地下世界，完成这件作品最核心的“铸魂”步骤。
“看来，我非去不可了。”林瑶看着那份清单，喃喃自语。
【是的。】“匠魂”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根据我的推算，整个新长安，能在一夜之间凑齐这些东西的地方，只有一个。】
【龙渊区，‘垃圾场’。】
如果说龙渊区的地下搏击场是这个区域的“心脏”，负责泵送暴力与激情；那么“垃圾场”，就是它的“大脑”和“神经中枢”，处理着所有见不得光的信息与交易。
这里并非真的堆满了垃圾，而是堆满了被上层世界淘汰、抛弃、销毁的“科技垃圾”。废弃的服务器阵列、报废的军用无人机残骸、过时的民用义体……堆积如山，形成了一座座金属的丘陵。空气中，腐朽的机油味、线路短路后的臭氧味、以及强酸清洗金属的刺鼻气味，混合成一种能让普通人当场昏厥的剧毒鸡尾酒。
林瑶戴着过滤面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片钢铁坟场中。她按照奎爷手下留下的一个隐晦的路线指示，穿过迷宫般的废品堆，最终来到了一座由数十个集装箱堆叠而成的、如同蜂巢般的建筑前。
这里就是“垃圾场”的核心交易区。每一个集装箱，都代表着一个黑市商人的“店铺”。
林瑶的目标，是位于蜂巢最顶层的一个，代号“老鼠”的商人。据说，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他能为你搞到从一颗失踪卫星的备用电池，到“万象核心”最新型号神经处理器的测试版在内的一切东西。
她走进一个锈迹斑斑的货运电梯，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上升。
电梯门打开，一股浓烈的、仿佛来自古旧图书馆的尘封气味扑面而来。这是一个巨大的集装箱，内部却被改造得像一个塞满了杂物的洞穴。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型号的芯片、接口和线路板，地上则堆着被拆解的义体零件。
一个瘦小的、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坐在一堆显示器后面，聚精会神地用一把高精度的离子焊枪，修复着一块比指甲盖还小的控制芯片。他戴着一个硕大的、昆虫复眼般的放大目镜，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藏在巢穴里的老鼠。
他就是“老鼠”。
林-瑶走进去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抬头。
“新品，还是旧货？”他头也不抬地问，声音嘶哑，像是生了锈的齿轮。
“我有个单子。”林瑶说着，将“匠魂”生成的加密采购单，投影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老鼠”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那昆虫复眼般的目镜转向林瑶，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他没有立刻去看清单，而是先仔仔细细地“扫描”了林瑶一遍。
【他在分析你的微表情、心率和服装纤维。这是他的习惯，评估每一个客户的风险等级。】“匠魂”冷静地提示。
片刻后，“老鼠”才慢悠悠地看向那份清单。只看了一眼，他那对复眼目镜里的绿光，就猛地闪烁了一下。
“呵……呵呵……”他发出一阵干笑，“小姑娘，你这是要去炸‘万象核心’的通天塔吗？”
“军用等离子核、低温超导电机、‘战神’处理器……还有钨碳锇合金？这种东西，我上一次见，还是在军方的武器测试场里，被炸成了零件。”
他关闭了清单，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慢悠悠悠地说：“单子上的东西，我都有。但是，价格嘛……”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得在这个数上，再加一半。”
“而且，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作品，需要用上这些‘大家伙’？”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商人的精明和技术宅的好奇。
林瑶沉默片刻，平静地回答：“一个能让你在三天后，赚回十倍价钱的作品。”
“老鼠”的复眼闪了闪。他显然知道三天后的那场死斗。
“你是奎爷的人？”
“我是我自己的。”林瑶回答，“奎爷，只是我的客户。”
这句话，似乎让“老鼠”高看了她一眼。在龙渊，敢这么说话的人不多。
“有意思。”“老鼠”沉吟了片刻，似乎正要同意这笔交易。
就在这时，一个沉重的、带着金属摩擦声的脚步，从电梯口传了过来。紧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挤进了这个本就狭窄的集装箱。
来者的出现，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他身高超过两米，半边身体都被粗犷的、未经修饰的外骨骼装甲所包裹。裸露的电缆和液压管像丑陋的血管一样缠绕在金属骨架上，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他的脸上，也有一半被金属面具所覆盖，只露出一只闪烁着红色凶光的电子眼。
他就是这片地下世界，在义体改造领域，绝对的王者——“铁屠博士”。
他的目光扫过林瑶，最后落在“老鼠”身上，声音像是两块金属在摩擦：“老鼠，我上次订的‘地狱犬’动力核心，到了吗？”
“到……到了，博士。”“老鼠”的语气，明显变得恭敬甚至有些畏惧。
“很好。”铁屠说着，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林瑶身上，以及她面前尚未关闭的、那份惊世骇俗的采购单上。
他的电子眼闪烁了一下，显然是读取了清单的内容。
“哼……”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又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想玩过家家？用‘战神’处理器去配低温电机？你是想让它在启动的瞬间，就因为散热口的结构性缺陷而熔掉吗？”
他的话，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属于权威的傲慢与不屑。
“老鼠，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包起来。”铁屠用命令的口吻说，“奎爷那个傻大个拳手，需要一些真正的‘玩具’。而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工艺品。”
他显然已经知道林瑶是奎爷请来的。他的目标，正是三天后那场死斗中，“巨灵”的对手——“黑鳍帮”的“屠夫”。
“老-博士，这……”“老鼠”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位小姐，是先来的……”
“先来后到？”铁屠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在龙渊，谁的拳头大，谁的技术硬，谁就优先。小姑娘，你那双手，是用来描眉画眼的，还是用来拿焊枪的？你做的东西，是摆在橱窗里看的，还是放在铁笼子里杀人的？”
他一步步向林瑶逼近，那高大的身影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林瑶的脸色有些发白，但她没有后退。
【他的右臂液压系统有0.3秒的预热延迟，左腿的承重关节有轻微的金属疲劳。他很强，但并非无懈可击。】“匠魂”的声音，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铁屠那只闪烁着凶光的电子眼。
“博士是吗？”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我确实不会用焊枪。我用的，是毛笔和刻刀。”
“但我知道，”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铁屠那条布满粗糙焊缝的机械臂，“真正的大师，是不会让一条能源管线的外部接口，出现超过0.2毫米的冗余的。那不仅丑，而且在实战中，很容易被对手的细刃或者钢丝，轻易地勾断。”
铁屠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那条他最引以为傲的、故意裸露出来彰显其“朋克”风格的管线。那个接口的冗余，确实如林瑶所说。这是他为了追求粗犷美学而故意留下的“瑕疵”，却被这个小姑娘一语道破，并指出了其致命的弱点。
“你！”铁屠的电子眼红光大盛，一股杀气弥漫开来。
“博士！”“老鼠”见状不对，赶紧打圆场，“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这样吧，‘战神’处理器只有一个，谁出的价高，谁拿走。这是‘垃圾场’的规矩。”
他这是在拱火，想坐收渔翁之利。
“好。”铁屠死死地盯着林瑶，“我出三倍的价钱。”
这是一个他认为林瑶绝对无法承受的天价。
林瑶沉默了。她带来的定金，确实不够。
看着林瑶的窘态，铁屠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残忍的微笑。
然而，林瑶却忽然笑了。她再次看向“老鼠”，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战神’处理器，是三年前的旧型号了。它的‘狂暴’协议，在启动时，有0.8%的几率会造成不可逆的脑部神经损伤。我之所以选它，只是因为它的接口，和我手头的一块芯片兼容而已。”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云淡风轻。
“既然博士这么喜欢收藏古董，那就让给他吧。”
“至于我……”她看向“老鼠”，投影出了一张新的采购单，上面只有一样东西。
“我需要一块‘万象核心’最新研发的、尚未公开发售的‘阿修罗’系列神经处理器。你应该有办法搞到吧，老鼠？”
“阿修罗”！
听到这个名字，“老鼠”和铁屠同时脸色大变。
“阿修罗”是“万象核心”为军方秘密研发的下一代旗舰处理器，据说能完美地模拟生物的“战斗直觉”，其性能，是“战神”的十倍以上！这种东西，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黑市上。
“你……你怎么会知道‘阿修罗’？”“老鼠”的声音都变了。
“我自有我的渠道。”林瑶故作神秘地说，当然，她的渠道就是“匠魂”那无所不知的数据库。“我想，它的价格，应该比三倍的‘战神’要贵吧？”
“那是自然……”“老鼠”的复眼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这才是真正的大生意！
铁屠的脸色，变得像他身上的金属一样，铁青。他被耍了。这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战神”。她不仅羞辱了他的作品，还当着他的面，抢走了所有风头，订购了一件他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传说中的神级配件。
“很好……很好……”铁屠死死地盯着林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小姑娘，我记住你了。我倒要看看，三天后，在铁笼子里，是你的‘阿修罗’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他扔下一句狠话，没有再纠缠，转身走出了集装箱。他知道，今天在这里，他已经输了。
看着铁屠离去的背影，林瑶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满是冷汗。刚才的对峙，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佩服，佩服！”“老鼠”对林瑶竖起了大拇指，“小姑娘，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敢当面让‘铁屠’吃瘪的人。”
“其他的东西呢？”林瑶不想多说。
“没问题！单子上的，除了处理器，其他的都给你。‘阿修罗’，我需要一天的时间去调货。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取。”“老鼠”变得无比热情。
林瑶付了款，带着一大箱沉重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核心零件，离开了“垃圾场”。
当她回到工坊，将那些代表着现代科技最高暴力水平的零件，和那些充满了古典韵味的漆器工具，摆放在同一张工作台上时，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边是冰冷的、追求极致效率的铁与血。
一边是温润的、沉淀了千年匠心的木与漆。
今天，它们将在这个小小的工坊里，融为一体。
林瑶拿起那枚军用级的等离子核心，又拿起一把爷爷留下来的、用来调制漆料的牛角刮刀。
“匠魂，”她轻声说，“我们开始吧。”
【收到，传承者。】“匠魂”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让我们，铸造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