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猩红,如同凝固的、愤怒的血痕,突兀地烙印在潮湿斑驳的墙面上。
粘稠的颜料顺着粗糙的纹理向下蜿蜒,像一条狰狞的伤疤。
林半夏的手指还死死按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残留的深红颜料与墙壁的湿气混合,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感的粘腻。
世界的声音重新涌入耳膜——窗外愈发急促的雨声,楼下隐约传来的电视喧嚣。
但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胸腔里那颗沉甸甸的心脏,在经历了极致的冰封和剧烈的撕裂后,此刻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死水般的平静。
没有眼泪,没有愤怒的嘶吼,只有一片被彻底烧灼过的荒芜。
她缓缓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迹和颜料的手指。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地上那滩刺目的红,落在那本被污水彻底毁掉的画本上。污浊的纸页软塌塌地摊开着,像一个无声的、被埋葬的过去。
她蹲下身,没有去捡它,也没有去整理散落一地的旧物。
她只是伸出那只干净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抚过那本画本肿胀、污损的封面。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纸张的触感,而是一种冰冷的、绝望的粘腻。
下一秒,她猛地站起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狠厉的决绝。她不再看地上的狼藉一眼,径直走向那个崭新的、印着卡通图案的收纳箱。司空青丢下它时,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现在,她粗暴地掀开盖子。
里面果然塞满了廉价粗糙的画具:几支秃头的铅笔,几管干瘪的丙烯颜料,包括那支漏了的深红,一叠发黄的素描纸,几把刷毛开叉的画笔,还有一个破旧的调色盘。
司家双胞胎用剩下的、弃如敝履的垃圾。此刻,却是她唯一的武器。
她抓起那管深红色的颜料,盖子已经不知去向,粘稠的膏体糊在管口。
她毫不在意地用手指狠狠挖出一大块,那刺目的猩红瞬间覆盖了她原本沾着污水的指腹。
她转身,再次面对那片被雨水浸湿、等待着书写的墙壁。
这一次,手指落下时不再颤抖。
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自毁般的专注,她开始在潮湿的墙面上涂抹、划刻。不再是发泄的一笔,而是扭曲的线条,混乱的色块,深红、刺目的黄、压抑的蓝黑……
颜料被粗暴地涂抹、刮蹭、叠加在斑驳的墙皮和渗水的裂缝上。
雨水不断滴落,与湿滑的颜料混合,在墙面上肆意流淌,形成诡异而充满张力的纹理。她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一种强烈的、要将所有压抑的愤怒、悲伤和绝望都倾泻出来的本能。
墙壁成了她无声呐喊的画布,每一道痕迹都是对这个冰冷世界的控诉。
阁楼的门,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成了隔绝两个世界的屏障。
俞永昌没有再上来过。仿佛那天阁楼里发生的一切,连同林半夏这个人,都被彻底遗忘在了这座华丽宫殿的顶层角落。
只有管家周叔,在第二天清晨,面无表情地送来一份早餐——一个冰冷的、孤零零的三明治和一杯牛奶,放在门口的地板上,如同投喂一只被遗忘的宠物。
他看到了那面被颜料涂抹得面目全非的墙壁,脚步停顿了半秒,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随即转身离开,仿佛那只是墙壁自然剥落的另一种形式。
司盈盈和司空青却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阁楼那扇低矮的门,成了他们新的“娱乐场”。
第三天傍晚,阁楼门被“哐当”一声踹开。司空青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他手里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是司家晚餐后剩下的、油腻腻的残羹冷炙。
“喂,”他粗声粗气地喊道,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嗡嗡作响,“吃饭了!别饿死在阁楼里,晦气!”
他随手将餐盘往地上一扔,油腻的汤汁和菜渣溅得到处都是,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林半夏正在作画的裤脚上。
林半夏背对着他,握着画笔的手停顿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身体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她正用一支秃头的炭笔,在一片深蓝的底色上勾勒着什么,线条压抑而扭曲。
司空青见她毫无反应,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恼羞成怒。
他大步跨进来,一脚踢翻了那个崭新的收纳箱!里面的画具稀里哗啦撒了一地,几支画笔滚到了林半夏的脚边。
“聋了还是哑了?跟你说话呢!”他逼近一步,阴影笼罩住林半夏单薄的背影,“整天在这鬼画符,弄得到处脏兮兮的,污染空气!真不知道爸爸让你这种垃圾进来干什么!”
他伸脚,狠狠碾过地上滚落的一管白色颜料,塑料管身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粘稠的膏体被挤出来,糊在粗糙的地板上。
林半夏依旧沉默。她只是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炭笔,动作慢得诡异。然后,她慢慢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的平静。她的眼睛,像两口幽深的古井,直直地看向司空青。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令人心悸的力量,仿佛能看进他嚣张跋扈的表象之下。
司空青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那是一种被彻底无视、被当成空气、甚至被某种无形之物俯视的感觉,比直接的对抗更让他烦躁不安。
他准备好的辱骂和威胁卡在了喉咙里,竟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