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之地,作为元大都的所在地,地理位置自然极为优越。其地势宽广,土地肥沃,适宜种植作物,且临近天津海域,自古以来便是北部防线的关键区域。元廷入主中原后,选择在此建造都城,足见忽必烈的战略眼光之独到。
后来,朱元璋派遣徐达为大将军,将元廷逐回漠北,便将四子朱棣封于此地。因北平隶属燕地,故朱棣的封号为“燕”。朱元璋之所以将朱棣封于燕地,实因朱棣自幼便展现出非凡的军事天赋。随后,徐达镇守燕地,朱棣既是其得意门生,又是其女婿,镇守北平的重任自然落在朱棣肩上。
朱棣作为一位马上皇帝,深知抵御元人于国门之外的重要性,因此在登基之后便萌生了迁都北平的念头。然而,由于初登大宝时人心尚未稳固,即便有意迁都,也难以启齿。直至皇位彻底稳固,他才在朝堂之上正式提出迁都之策。尽管此时皇位已坚如磐石,但这一决策仍在文武大臣中激起轩然大波,引发众多大臣联名反对。
幸运的是,朱棣是一位手腕强硬的皇帝,一旦作出决定便会坚定不移地执行。经过与大臣们的反复磋商,迁都政策最终得以落实。工部和户部联手协作,从国库中拨出巨额资金,并从民间征调能工巧匠,最终在北平选定吉地,不久便开工建设。至永乐十九年正月,北平紫禁城彻底竣工,朱棣也分批次将文武官员全部迁至北平,而应天则由京都降为陪都。
北平城的一条巷子里,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在巷子口东张西望,仿佛生怕有人跟踪。那道身影极为谨慎,探头查看几眼便迅速缩回,稍作停顿后才再次探出头来。确认无人跟踪后,那身影终于彻底放松,大摇大摆地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只见那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风采翩翩,双目如星,英气逼人。他身着一套虽不算奢华却颇为精神的劲装,隐约透露出一身武艺。那人步出巷口,在熙攘的街市上闲庭信步,对周遭事物皆感新奇。即便是寻常的剪纸摊,他也要驻足良久,细细把玩,仿佛那一张平凡的剪纸在他眼中也成了稀世珍宝。
路两旁叫卖的小摊令那人倍感新奇,各色小吃他非要一一品尝,即便是再普通不过的油炸秦桧,也要拿在手中细细观赏良久,随后才撕下一块,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那油炸的香气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随即喊道:“老板,来一碗豆浆!”听闻油炸秦桧搭配豆浆风味绝佳,他立刻坐了下来。老板端上一碗乳白色的豆浆,提醒道:“这位客爷,小心烫。”那人却仿佛没听见,见豆浆如牛奶般洁白,不禁好奇心起,竟直接捧起碗大喝一口,顿时感到口中灼热难耐,急忙吐出,模样颇为滑稽。
不远处,两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谨慎地贴靠在墙后,探出头注视着那青年。其中一人低声吩咐:“速速飞鸽传书给陛下,皇太孙已私自出宫,一切无恙,请陛下安心。”另一人轻叹一声,感慨道:“皇太孙年已二十有余,怎的仍如此贪玩?”先前那人闻言,骤然色变,一掌掴在那人脸上,低声斥责道:“放肆!皇太孙岂容你妄加评议!”那人顿时意识到失言,再也不敢多嘴。
原来那青年竟是当今永乐皇帝的嫡长孙,姓朱名瞻基,少年时便被封为皇太孙。莫小看“皇太孙”与“皇孙”仅一字之差,其含义却天壤之别。身为皇孙,不过是皇帝的孙子,未来仅能就藩,成为一方藩王。而皇太孙则不同,乃由皇帝亲自册封,是皇帝公开宣布的第三任储君,未来的天子。
朱棣身为马上皇帝,自然偏爱武事。然而,他的嫡长子朱高炽虽贵为当今太子殿下,却体态肥胖,不通武功,甚至连行走都需人搀扶。朱棣一世英雄,岂能看得上这样的儿子?因此,他多次萌生另立储君的念头,但屡遭大臣劝阻。所幸朱高炽的嫡长子朱瞻基深得朱棣宠爱,自幼便由朱棣亲自培养,文武双全。朱瞻基不仅聪颖过人,更从小就展现出非凡的政治眼光。朱棣因此对朱瞻基宠爱有加,早早册封其为皇太孙,稳固了他的储君之位。
朱瞻基自幼生长于深宫,虽勤勉好学,但常听侍奉的太监描述宫外世界的繁华,因而对宫外生活心生向往。然而,宫闱戒备森严,加之朱棣每日悉心传授他文韬武略,他哪里有机会私自出宫?所幸近来朱棣因漠北事务繁忙,又逢迁都后的首届恩科临近,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朱瞻基。这给了朱瞻基可乘之机,他从太子父亲的私囊中窃取了充足银两,悄然混出皇宫。然而,他自以为计划周密,实则早已被朱棣洞悉。朱棣认为,作为皇太孙,若不了解民间疾苦,难以成为合格的帝王,故而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仅暗中派遣锦衣卫予以保护。
朱瞻基被一碗豆浆烫得龇牙咧嘴,那老板见状不禁哈哈大笑,说道:“这位客爷,豆浆可不是这么喝的。”随即取来一只新碗,盛满豆浆,轻轻吹去表面的热气,接着沿着碗边缓缓吸溜。朱瞻基见此情景,心中暗想:“这副吃相若让大臣们瞧见,必定会斥责我举止粗鄙。”但转念一想,此刻身处宫外,何需拘泥于繁文缛节?再者,这种喝法确有几分新奇,便也跟着学了起来。老板赞许道:“这就对了!”朱瞻基一试之下,顿觉豆浆鲜美无比,随即大口享用起来。
忽的,一旁一家店铺门前骤然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紧接着,一名伙计立于门口,高声吆喝道:“小店今日盛大开业,所有酒菜一律半价,恳请各位客爷多多捧场!”话音刚落,人群便蜂拥而入酒肆。
那老板叹了口气,道:“又来了一个抢生意的。”朱瞻基听了,疑惑道:“他开他的饭馆,你做你的小摊,哪里来的生意可抢?”老板道:“客爷有所不知。自从当今万岁爷迁都以来,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朱瞻基闻言更是一愣,问道:“为何?”老板见朱瞻基果然一无所知,此刻摊铺上又无生意,便索性坐了下来,解释道:“当今万岁爷迁都,表面上看是惠泽我们北平百姓,实则却是害苦了我们。”
朱瞻基心中暗想:“皇爷爷迁都北平,实乃一番宏图伟业,这老板竟如此不识抬举!”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不快,愈发想要听听他究竟有何高见。那老板缓缓道来:“北平原本地处苦寒,人口稀少,生意尚能维持。然而,自万岁爷颁旨迁都以来,众多南方人随之北迁,局面便大不相同了。”朱瞻基追问道:“究竟有何不妥?”
不等那老板回应,一旁骤然有人发声:“南民北迁表面上虽增加了北平的人口,实则也侵占了当地人的原有生计。”二人闻言,回头一瞥,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立一人。
只见那人与朱瞻基年龄相仿,双目如刀,面容英俊且透出一股浩然正气。他身着粗布衣裳,肩上斜挎一只包袱,脚下的布鞋几近磨破,显然已跋涉多时,显得风尘仆仆。
那人自来熟地坐在了朱瞻基的身旁,瞥了一眼桌上那尚未吃完的油炸秦桧,咽了咽口水,开口道:“我来解答你的疑问,你请我吃一顿,怎么样?”朱瞻基心中暗想:“这人倒也有趣。”便点头应允。老板随即端来一份吃食,那人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便大快朵颐。显然已是饥饿多时,他吃得狼吞虎咽,不过片刻便将食物一扫而空。随后,他抹了抹嘴巴,轻拍肚子,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朱瞻基问道:“既已请你吃了东西,却仍不知你姓甚名谁。”那人略显尴尬地一笑,答道:“在下姓于名谦,字廷益,乃钱塘余杭县人。”朱瞻基继续追问:“方才听你所言,南民北迁似是夺了当地人原本的生计,此言怎讲?”于谦解释道:“我中华幅员辽阔,各地均有其独特的文化。譬如这北平,所食豆浆、油炸秦桧及焦圈豆汁,皆为本地特色美食。然而南方人北上,也携来南方的饮食文化。北平人难免感到新奇,欲尝其鲜。长此以往,本地食肆的生意又该如何维系?”
朱瞻基心中暗想:“初至北平,我便深感此地饮食别具一格,何况寻常百姓。”于是微微颔首,问道:“照此说来,当今圣上推行南民北迁之策,岂非谬误?”于谦轻轻摇头,答道:“非但无错,反而极为妥当!”朱瞻基眉头微挑,见于谦一副书生模样,料定他是前来应试的举子。再听其言辞不俗,不禁心生好奇,欲探其高见,遂开口相询。
于谦道:“先晋时期,司马氏治国无方,导致五胡乱华,屠戮我汉家百姓。百姓为求生计,不得已南迁避祸,此乃第一次汉家南迁。其后,前宋衰弱,徽钦二帝被掳,北地尽失,康王赵构南渡重建宋廷,北地百姓为躲避战火再次南渡,此乃第二次汉家南迁。因此,南方便逐渐成为富庶之地,时至今日,朝廷一半以上的赋税皆源自南方。”朱瞻基点头赞同,道:“不错。”于谦继续说道:“然而,南方富庶已久,歌舞升平的环境易使人沉醉。若我大明王庭始终驻留陪都应天,长此以往,后世之君恐如宋朝皇帝一般,沉湎于太平享乐,而忘却了江山社稷。”
朱瞻基闻言,顿时心下一震,暗想:“此人所言,皇爷爷也曾提及。观其年纪与我相仿,竟有如此深见,实属不凡!”只听于谦接着说道:“当今圣上迁都北平,虽看似劳民伤财,实则乃为强国之策。北平毗邻边塞,自古便是边防要地。迁都于此,可使后世君主常怀警醒,勿沉溺享乐,应以国事为念。再者,我大明之主要威胁皆源于北方,迁都至此,若北方突发战事,出兵运粮之路程可大幅缩短,岂不增大胜算?且从南方调运兵粮,既耗时又费力,更耗费财资。细算之下,迁都北平虽表面代价不菲,实则为造福后代的英明之举。”
朱瞻基微微颔首,问道:“然而这样一来,北平百姓的生计定会受到影响,又该如何应对?”于谦从容答道:“这又有何难?南方人初来乍到经营生意,北平百姓起初或许觉得新奇。但时间一长,南北饮食必将融合为一,届时哪里还有什么南北之别?更何况,随着人口的增长,百姓的生计不再局限于以往,可以向更多领域拓展,岂不是一件好事?”
朱瞻基听后长舒一口气,心中暗赞:“大才,果真是大才!此人眼光独到,远超朝中多数大臣!”他思忖道:“若此人恩科得中,我定当向皇爷爷请旨,将此人留给我父亲重用!”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激动,遂问道:“如你所言,为何朝中多数大臣却反对陛下的迁都之策?”于谦叹了口气,答道:“这也并不奇怪。历经两次汉家南迁,财富多集中于南方。朝中大臣多出自江南,家中产业历经数代,极为丰厚。一旦北迁,他们不仅要远离故土,连族中生意也得迁至北方,这无异于割肉放血,他们又怎会同意?”
朱瞻基闻言,对其愈发欣赏,遂问道:“观你装束,莫非是来应试近期的恩科?”于谦答道:“正是。”朱瞻基道:“听你方才谈吐,想必定能金榜题名。届时,或许能位居高官。”于谦轻叹一声,道:“我仅愿中榜,却不图高官厚禄。”朱瞻基不解,追问道:“何出此言?”于谦道:“我性格直率,不屑于蝇营狗苟。朝堂之风,实难苟同。若我入仕为官,恐遭朝中权贵排挤,将来岂能善终?”朱瞻基又问:“既如此,为何还要应试恩科?”于谦道:“我自幼勤学,虽不敢自称学富五车,却也略通经史子集。应试恩科,只为证明我有中榜之才。”
朱瞻基自幼受朱棣悉心培养,深知朝中文人多为趋炎附势之辈。他明白,读书人历经十年寒窗苦读,若非为了求得官职,又所求何事?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旦金榜题名,获得一官半职,便能享受无尽的富贵荣华,这便是读书人追求的终极目标。
然而此刻,听闻于谦的言辞,朱瞻基不仅为其卓越才华所折服,更对其高尚心性深感钦佩。他随即拱手抱拳,问道:“不知于兄弟年岁几何?”两人互报年岁,发现仅相差一岁。朱瞻基一时豪情涌动,脱口而出道:“你可愿与我结为朋友?”于谦答道:“若要交友,却连姓名都不告知,岂能算得上真心相交?”朱瞻基闻言,莞尔一笑,意识到自己确有疏忽,但又不宜透露真实身份,便灵机一动,编造了一个身份,说道:“我姓黄名基,来自应天,家中迁至此地经商。”
朱瞻基付了饭钱,两人走进一家酒肆,点了两壶酒和两碟佐酒小菜,随即落座。不多时,酒肆伙计将酒菜端上桌,两人举杯对饮。朱瞻基赞叹道:“于兄弟见识非凡,实在令人钦佩。不知于兄弟的祖上是否曾为官?”于谦答道:“家中祖上并未担任过官职。”朱瞻基心中暗想:“这般见识竟全凭读书而来,实属难能可贵。”顿时,他对于谦的钦佩之情更甚。
正在这时,一旁突然传来“砰”的一声,一名大汉随即怒喝道:“他奶奶的,你竟敢戏弄于我!”旋即朝着面前之人猛挥一掌。那汉子对面坐着的是一名青年,书生打扮,手中一把铁质扇子格外显眼。见汉子挥掌,那书生立刻张开铁扇迎击,随即一个翻转,竟将那汉子的手臂结结实实压在桌上。那汉子虽比书生壮硕数倍,气力理应更强,却反被书生用铁扇牢牢压制,实在令人称奇。
挣扎数下,汉子竟无法挣脱,顿时怒目圆睁,对那书生喝道:“好小子,武功果然了得!”随即放弃挣扎,另一只手挥拳猛击。书生面带微笑,收起扇子直刺而出,正中汉子的臂弯。汉子低哼一声,身形一晃,险些栽倒。书生迅速出脚,以脚背托住汉子的脸庞,这才使他免于摔倒。
朱瞻基见了,心头一震,暗道:“好精妙的武功!”他自幼受数位名师悉心传授武艺,虽未达登峰造极之境,寻常人却绝非其敌手。加之深受朱棣熏陶,对武事尤为痴迷。此刻目睹那书生出手不凡,岂能不心生兴趣?
对面于谦轻咦一声,低声说道:“那人所用的,似乎是铁扇和尚的武功。”朱瞻基一愣,问道:“于兄弟莫非也通晓武学?”于谦答道:“我虽不谙武功,但对武事却也略知一二。”朱瞻基闻言,不禁对其愈发看重。他不知道的是,这于谦虽然从未练过武功,但自幼酷爱侠客评话,每逢闲暇必去村口听老先生讲述评话。每当听到话本中的大侠济世救人、行侠仗义,总是拍手叫好。久而久之,便对武学产生了浓厚兴趣。然而,因家境贫寒,哪有条件拜师学武?于是,为了一解心中遗憾,闲暇时便潜心研究武学书籍,虽不亲身练习,却也在研究上颇有心得。
只见那汉子脸色骤变,怒火中烧,一个翻身跃起,猛然抓住桌沿,将其掀飞出去,瞬间引发满堂混乱。那书生见状,脸色一沉,冷声道:“苏大哥,若你如此无礼,休怪在下不客气!”大汉怒喝:“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不客气!”话音未落,便是一脚猛踢而来。书生迅速抬腿截击,动作之快远胜那大汉数倍。大汉一击未中,愈发恼怒,随即连挥数拳。书生展开铁扇,巧妙格挡,将每一拳悉数化解,身体却依旧稳如泰山,端坐于凳上。
大汉见状,惊怒交加,厉声喝道:“好,我倒要领教领教,你这铁扇功夫究竟有何精妙!”言罢,他抄起身后的板凳猛然砸去。那书生脸色愈发铁青,骤然起身,手中铁扇直指对方咽喉。汉子骤然一惊,急忙向后闪避,却不料脚下踉跄,竟摔倒在地,随即连滚带爬地向外翻滚。那书生紧追不舍,毫不留情地张开铁扇,直刺汉子的喉头,显然已动了杀心。
朱瞻基目睹此景,岂能容忍眼前发生血腥惨案?他迅速纵身一跃,飞扑上前,果断擒住书生的手腕,随即一掌迅猛击向其腋下。书生骤然一惊,未料有人突袭,急忙挥掌迎战。朱瞻基见对方掌风凌厉,急忙侧身闪避。此时,背后传来于谦的呼喊:“攻击其后背,踩踏巽位,斜跨三步!”朱瞻基闻言依计而行,那书生顿时大惊失色,连退数步以避锋芒,回头惊愕地望向于谦,问道:“你如何识破我派武功?”朱瞻基再度追击,书生挥动铁扇奋力招架。于谦大声指挥:“向右闪避,攻击其左臂手肘,趁机逼近攻其空门!”朱瞻基依言而行,一掌精准击中书生心口。书生闷哼一声,被朱瞻基一掌击倒在地。
大汉见状哈哈大笑,猛然反扑向书生。朱瞻基随即挥出数掌,那大汉见朱瞻基武功竟远在自己之上,一时难以招架,连退数步后,恶狠狠地瞪了朱瞻基一眼,喝道:“好小子,多管闲事!”朱瞻基淡然回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汉冷哼一声,自知不敌,不愿再战,瞪了几眼后转身离去。
那书生见朱瞻基并非敌对之人,便起身抱拳拱手,问道:“在下刘铭,敢问两位尊姓大名?”朱瞻基与于谦随即报上名讳,刘铭赔付了酒肆的损失后,三人随即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