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阙影谲途叹

霓灯幻彩掩重楼，市贾机锋袖底收。

商客悬牛欺市侩，朝官附骥逐风流。

宦途恰似邯郸梦，印绶犹如瘴雾秋。

烬冷华筵星子散，空余寒月照江舟。

亨融商厦大楼47层的办公室灯火通明，落地窗外的滨江如一条墨色绸带蜿蜒流淌，倒映着对岸CBD的霓虹，宛如跳动的K线图。交易室里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与彭博终端“滴滴”的报价提示音交织成一曲独特的金融狂想曲。

王远和陈昊两个交易员死死盯着面前的多屏显示器，屏幕上红绿色的数字如同受惊的鱼群般疯狂跳动。

“原油又跳水了！布伦特比我前任的心还捉摸不透！”王远猛地拍了下桌子，他面前的显示器上，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正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坠落，仿佛失足跌入深渊的登山者。

陈昊却气定神闲地抿了口咖啡，咖啡杯上印着“WTI原油”的字样格外醒目。“慌啥？页岩油革命就像薛定谔的猫——开盘前永远不知道是黑天鹅还是白天鹅！”他晃了晃杯子，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套期保值就像谈恋爱，多找几个对冲对象，亏了也不心疼。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女朋友也不能只谈一个，这都是风险分散的精髓！”

王远翻了个白眼，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屏幕上的行情数据不断刷新。“Brent连三合约又闪崩了！这Contango结构比我前任的信用违约互换（CDS）还捉摸不透！”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淡定，淡定。”陈昊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致密油革命本质是路径依赖期权——开盘前隐含波动率曲面永远在微笑。你看，这就好比你永远不知道明天的女朋友会给你带来惊喜还是惊吓，充满了不确定性。”

王远抓了抓头发，一脸无奈：“那怎么对冲Tail Risk尾部风险）？再跌下去，这个月的奖金可就全泡汤了！”

“简单！启动领口策略（Collar）！”陈昊来了精神，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般挥舞着手臂，“看涨期权对冲地缘风险，就好比给你的爱情上一份保险，防止被突如其来的情敌截胡；看跌期权防御页岩油复产，相当于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分手了也不至于太惨。这可比老丈人的拐杖假牙稳多了！”

说到这，陈昊突然叹了口气：“唉，你老丈人现在咋样？”

“别提了，”王远脸上的愁容更浓了，“牙也掉了，腿脚还不利索，都有点老年痴呆了。天天在家闹，我和你嫂子都快被折腾疯了。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都不管用啊！”

陈昊感同身受地点点头：“以前在学校算卡诺循环效率，现在算油价波动熵值——发现套期保值比永动机还难造！以前推导质能方程，现在推导油价方程——发现石油美元环流比时空弯曲还难算！咱哥俩真是难兄难弟啊！”

“当年在沙特读书多潇洒呀，想骆驼奶了。”王远突然感慨道。

陈昊哈哈大笑：“得了吧，比星巴克还贵，喝起来像石油副产品——前调是原油味，中调是椰枣甜，后调是骆驼的汗酸味！你这哪是想骆驼奶，分明是想念你沙特前女友阿米娜（Amina）香水的调调了吧！”

王远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是量子态女友！黑袍是波函数，掀开是巴黎时装周，盖上是沙漠迷彩，脾气比原油波动还捉摸不透！”

“那咋好上的呢？”陈昊来了兴致，凑到王远身边。

“她得劲，送原油瓶装水，写测井曲线情书，约会在钻井平台——她说比过山车还刺激！”王远回忆起往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看你美的，不能再说了，你就不怕嫂子听到要噶了你！”陈昊调侃道。

“不能，你嫂子在家带孩子呢，哪有功夫管我。”王远摆了摆手。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隐约感觉有只手拍了拍下他们的肩膀。两人浑身一僵，脑海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嫂子来了？”他们僵硬地转过身。

原来是赵副总，他的骨节嶙峋的手攥着鳄鱼纹公文包，指节泛白得像冻僵的枯枝，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蚯蚓般凸起。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人，那只手仿佛蓄满千钧之力，猛地将公文包“咚”地砸在共享办公桌上，震得显示器支架跟着哆嗦。桌面上的咖啡杯剧烈摇晃，褐色的液体泼溅而出，在报表上晕开深色的污渍，恰似他此刻阴沉的脸色。他扯了扯歪斜的领带，腕间的机械表发出冰冷的滴答声，仿佛在倒数两人“刑期”，每一声都重重砸在王远和陈昊紧绷的神经上。

这位常年套着阿玛尼西装的冷面阎王，领带歪斜得像条垂死挣扎的鳗鱼，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两人交叠的椅背：“布伦特原油跌穿60美元，你们倒好，在这儿开《一千零一夜》故事会？”他扬了扬手中被捏得发皱的报表，纸页边缘的折痕像极了王远每天清晨对着镜子试图抚平的眉间沟壑。

中央空调发出垂死般的嗡鸣，王远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房贷催缴单，指尖传来的纸张褶皱触感，像极了他逐渐后移的发际线。王远感觉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衬衫里的蚕丝背心已经黏腻成一团，那是妻子在奥特莱斯特价区淘来的，打着“成功男士必备”的旗号。陈昊偷偷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屏幕亮起的前女友照片让他想起凌晨三点，自己蹲在阳台啃着过期饼干，计算信用卡最低还款额的狼狈模样。两人同时想起今早会议上，赵副总把咖啡杯重重拍在投影幕布上的场景——飞溅的褐色液体在K线图上晕开，宛如他们摇摇欲坠的职业生涯，每一次数据下滑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们抵押了二十年的房子、孩子昂贵的学区房、妻子念叨许久却舍不得买的貂皮大衣上。

“这个月要是完不成业绩，你们就。。。”主管突然俯身，古龙水混着雪茄的味道扑面而来，却盖不住王远身上若有若无的廉价洗衣粉气息，收敛了即将喷涌而出的愤怒，顿了顿说道，“你们就去迪拜卖骆驼奶，记得去找前女友！”他转身时，西装下摆带起的气流掀翻了陈昊桌上的便签纸，“月均收益提升30%”的标语在空中打了个旋，飘落在王远瑟瑟发抖的键盘上，每一个字迹都像是在他尊严上剐蹭的刀片。

办公室的寂静被清脆的键盘声打破，王远敲击回车键的力道大得像是在给自己的手指钉钉子。他眼前的屏幕不断跳动的数字，和医院发来的母亲医疗账单金额重叠，每一次亏损都让他计算着还能支撑几个月的治疗费用。陈昊盯着跳动的红绿曲线，恍惚间觉得那些颜色，和银行发来的逾期警告短信一模一样。窗外的晚霞把玻璃幕墙染成血色，他们的影子在交易屏上扭曲变形，活像两尾困在鱼缸里的小丑鱼，在数据的惊涛骇浪中拼命扑腾，生怕一个浪头打来，就会被冲进失业的深渊，让苦心经营的中产假象轰然崩塌，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生活真相。

突然，空调出风口发出尖锐的啸叫，所有电脑屏幕同时闪烁起诡异的靛蓝色光芒。王远的手指悬在半空，看着自己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被莫名引力吸起，在空中凝结成细小的水晶珠链。陈昊的领带无风自动，卷成螺旋状指向天花板—那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一道彩虹色的缝隙，像被无形巨手撕开的现实帷幕。

“这是。。。系统故障？”王远的声音发颤，却在喉间化作一串不属于人类语言的嗡鸣。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能听懂陈昊牙齿打战的频率，那节奏竟与彭博终端的报错代码产生诡异共鸣。当第一缕带着松针清香的星光从裂缝中洒落，落在陈昊颤抖的手背上时，两人同时听见了某种介于婴儿啼哭与鲸鱼长鸣之间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