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烫金的我

暮色如墨,将海平线浸染成深邃的蓝,咸涩的海风裹挟着夕曛漫过火山岩台地,那些沉默的巨人从阴影中缓缓浮现,湛蓝的海水踩着绵软的细沙,缓缓靠近那些伫立千年的巨人——摩艾石像,它们仿佛从时光的褶皱里走来,周身裹挟着诡秘的气息,与苍茫天地融为一体。

石像宛如从大地血脉中生长出的图腾,灰褐色的凝灰岩躯体布满苔藓织就的暗纹,仿佛时光亲手镌刻的古老经文。它们的带着某种超越尘世的冷寂刀削般的长脸被海风雕琢得棱角峥嵘,高耸的鼻梁如断崖般直贯天庭,凹陷的眼窝里似乎沉淀着千万年的潮汐。有的石像下颌微扬,薄唇抿成锋利的直线,恰似拒绝与凡人对视的神祇;有的脖颈微微前倾,垂落的长耳几乎触及肩头,仿佛在聆听深海传来的远古密语。那些戴着圆柱形红帽的石像更添几分诡谲,赭红色的火山岩帽冠如凝固的火焰,在暮色中泛着暗沉的血光,与灰黑的身躯形成惊心动魄的反差。

海风突然咬住了落日的尾音,把黄昏的最后一丝C暖调拧成碎腔,骤夜便趁着这声呜咽,像被剪刀剪断的绒布般轰然覆下,连浪涛的回声都被染成了暗色。就在这刹那的窒息里,月光却如破冰的霜刃,猛地劈开厚重的夜色,沿着石像棱角分明的肩胛攀爬而上,将那些玄武岩眉骨照得发亮,它们多像远古冰川断裂时垂落的暗礁,凝着千万年未化的月光,在骤临的黑夜里凿出两道清冷的裂痕。

当一粒星子沉入海底,夜魄便在浪尖凝结成玄色的晶体,每一次潮涌都像打碎一面古镜,让破碎的黑暗在沙滩上簌簌流淌。礁坪下墨蕨般的海流仍在沙层下疯长,满月夜的浪声最似海妖骨笛鸣响,涨潮时的浪沫拍打礁石,宛若长笛与短笛在高音区跳着碎音,浪舌舔过岩孔的声响如单簧管的吐音,而浪花翻涌起的脆响,恰是定音鼓边缘被轻击的泛音,让整个海岸变成一架被潮汐调音的马林巴琴。石像们歪斜的身躯仿佛下一秒就会迈开沉睡的步伐,挣脱开苔藓锈蚀的锁链,但它们脚下蔓延的裂纹,恰似从地心深处生长出的枷锁,将这些来自远古的灵魂永远禁锢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

当陆聆杉摘下VR眼镜,教室里浮动的全息投影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噗地消散在白炽灯下。吴老师转身板书时,后颈的青铜挂坠晃出一道冷光,那形状竟与方才虚拟场景中石像颈间的锁链纹路如出一辙。

“今天的世界地理离岛岛屿学课就到这里。”她的粉笔在黑板上顿出裂痕,“但我要提醒各位,有些声音不只是耳膜的震颤。”窗外突然掠过一片乌云,将暗色提前压进教室,前排女生惊恐地指着投影屏残留的静电雪花:“吴老师!”

暮色突然被一道流光撕开,像是银河琴弦崩断时迸溅的音符。那团缀满星屑的身影自云层翻涌处俯冲而下,琉璃般的羽翼划过空气的声响,恰似竖琴扫过最高音区的震颤。然而这道迅疾的轨迹突然打了个旋儿,翼龙浑圆的额头撞上玻璃的瞬间,整扇窗都发出水晶铃坠地般的脆响,惊得粉笔槽里的灰末跳起诡异的圆舞曲。

当数十双眼睛齐刷刷转向窗外,只看见铅云如被揉皱的古羊皮卷,将所有痕迹都藏匿进褶皱深处,谁也没发现它,方才那团璀璨的流光正化作拇指大小的光点,顺着窗框的裂痕缓缓流淌。琉璃般的鳞片重新拼凑成型,此刻的翼龙蜷成缀着流苏的坠子,仅用镀着虹彩的爪尖勾住窗台生锈的铆钉,悬在暮色里摇晃,像枚随时会坠入深渊的古老护身符。

它琥珀色的瞳孔流转着潮汐般的光晕,每当睫毛颤动,便溅起细碎的磷光符文,耸起耳朵听确定教室内重归死寂后,翼龙突然舒展半透明的膜翼,用前爪轻叩玻璃,当它爪尖叩响玻璃的刹那,暮色中的喧嚣突然活了过来。窗外的鸟啼化作无数银铃从云端坠落,每一声脆响都在空气里荡开涟漪状的光斑;虫鸣则如同深海传来的竖琴泛音,裹挟着磷火般的幽光,顺着窗缝蜿蜒爬进教室。这些声响交织成流动的光网,与翼龙鳞片上流淌的星芒共鸣,将整个黄昏染成一幅会呼吸的古老壁画。那些藏匿在树影里的啼鸣,时而像被海风拨动的骨笛,时而又化作石像苏醒前的呢喃,仿佛在为翼龙的神秘信号应和,编织出跨越虚实的奇异韵律和禁锢咒语。

“吴老师,摩艾石像真的是外星人放在复活节岛的吗?”沈音潮怯生生地问到。

“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其实有没有外星人也是一种猜测,你有这个好奇心很好,那你长大了想去探索这些疑问吗”吴老师鼓励地问到。

“我想去探索世界未解之谜。”

“牛津大学的地理天文学专业就挺不错的,你可以去努力看看”

“吴老师,我可以吗?”沈音潮不自信而害羞地问道。

“她们家倒是卖牛筋的,上牛津?”沈音潮的后排传来尖锐的嗤笑,说话的女生转着钢笔,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银针。哄笑声骤然炸开,如同被惊飞的鸥群,撕碎了空气中残存的温柔。沈音潮僵在原地,贝壳手链突然迸断,散落的珠子在地面弹跳,发出雨打礁石般的脆响。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珠子弹跳的脆响与笑声交织成尖锐的网,沈音潮感觉有冰凉的锁链正顺着脚踝往上攀爬。破碎的贝壳在地面折射出扭曲的光斑,突然与吴老师挂坠上的纹路重叠。

“别笑了!”吴老师的声音像惊雷劈开哄闹,她颈间的青铜挂坠剧烈震颤,发出古钟长鸣般的嗡响。教室的白炽灯突然明灭不定,窗外的暮色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的墨汁,翻涌着漫进玻璃。蜷缩在窗台的翼龙突然振翅,琉璃般的羽翼扫过空气,带起一串铃铛碎裂般的清响,震得嘲笑者们骤然噤声。

沈音潮颤抖着蹲下身捡拾珠子,指腹触到其中一枚时,冰凉的触感突然化作滚烫的灼烧。那枚贝壳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痕,渗出淡蓝色的荧光液体,在地面蜿蜒成微型的星图。她抬头望向吴老师,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珠子,那眼神里有震惊,更有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夜色像被揉碎的紫菜,浸泡在沈音潮家厨房的玻璃窗上。灶火舔舐铁锅的声响里,母亲端来的瓷盘盛着花椒与牛筋缠绵的香气,油星子在灯光下迸溅成细碎的金箔。

“尝尝这盘新炒的。”音潮母亲李桂菊围裙上的油渍晕染成地图,“加了点花椒,牛筋泡在淘米水里搓了八遍,半点膻味都没有。”她的木勺敲着盘沿,发出木鱼般的钝响。

沈音潮的筷子悬在半空,贝壳手链新换的红绳勒进掌心,也勒紧她的决心:“妈,我...我想去牛津大学。”话落时,窗外的风突然卷着枯叶扑向玻璃,像极了课堂上翼龙撞出的那声闷响。

音潮父亲沈武正在擦拭案板的手猛地顿住,菜刀与木墩相击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的尘絮。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菜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老婆!明早陪我去拜下妈祖庙。”

“又不是初一、十五,不年不节的,拜啥拜?”母亲将抹布甩在水池里,溅起的水花在瓷砖上织出斑驳的污迹。

父亲摩挲着案板边缘经年累月的刀痕,声音混着楼下夜市的吆喝声漏出来:“最近总觉着晚上睡不踏实,另外求妈祖保佑我,多卖点牛筋多赚点钱,让潮子能够读名牌学校,别像我一样,长大了卖。。。”他的目光扫过女儿腕间的红绳。

母亲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铁锅上又弹回来,带着油炸牛筋的酥脆:“卖牛筋怎么了?当年你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白衬衫扣子永远系到最顶,比那些老师穿得还正经。”

“行行行,少拿我开刷。”父亲耳尖泛红,像被灶火燎着的牛筋,“当年你不就馋我这股子傲气?”

“是傻气!”母亲的木勺敲在父亲肩头,发出梆子戏的脆响。

“老公,你在眼里就是最帅的,不管你做什么。”音潮母亲十分深情地告白,痴痴地看着她的父亲。

“那可不,想当年十里八乡,有多少小姑娘迷我。”

“得得得得得,夸你几句就飘了,给你阳光你就放浪。”

“妈,是灿烂!”音潮笑得补充道,她笑得前俯后仰,贝壳手链上仅剩的珠子相互碰撞,发出风铃般的清音。她伸手去扶险些桌上歪倒的盐罐,指尖触到的瞬间,罐身突然泛起细密的磷光,转瞬即逝。

“你爸呀,他就是浪,年轻时候就浪得没边,老了老了老了,还。。。”

话未说完,电视机突然发出电流的嘶鸣,雪花屏如潮水般漫过屏幕,紧接着突然自动跳台,沙般的嗓音唱腔裹挟着海浪声漫出来,沈音潮看见父母相视而笑的眼角皱纹里藏着比牛津大学更遥远的星光。

浪子的心情亲像天顶闪烁的流星

浪子的运命亲像鼎底蚂蚁的心理

我嘛是了解生命的意义

我嘛是了解七逃无了时

我嘛是想要好好来过日子

我嘛是想要我嘛是想要重新来做起

.....

夜风掠过窗台时,偷偷卷走了案板缝隙里掉落的一粒花椒,那暗红的籽粒在月光下,竟像是枚被遗落的神秘符文,裹着咸涩的海风贴在窗玻璃上。台灯晕染的光晕突然泛起涟漪,像投入石子的墨色池塘,将墙壁上的海报扭曲成流动的幻影。沈音潮无意识地蜷缩手指,贝壳手链与床头金属扣相击,迸出的声响竟化作蓝色萤虫,绕着她发梢盘旋三圈后,钻进了枕头的褶皱里。

困意如涨潮时的暗流,悄无声息漫过她的脚踝。楼下夜市的吆喝声变得支离破碎,仿佛被海浪反复冲刷的陶片,而远处传来的机车轰鸣,竟诡异地变奏成编钟的余韵。

月光像融化的白银,顺着纱窗的纹路蜿蜒爬行,在天花板聚成漩涡状的液态镜面。沈音潮眨动酸涩的眼皮,看见镜中倒映出自己的瞳孔——那本该漆黑的眸子里,正有细密的星轨缓缓转动。衣柜深处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檀木缝隙渗出幽蓝的雾气,在半空凝结成摩艾石像的轮廓,又在下一秒分解成无数发光的符文,顺着她的呼吸钻进鼻腔。

沈音潮的梦境正浸泡在深海般的幽蓝里,突然被一阵琉璃碎裂的清响划破。月光从窗棂缝隙渗进来,在地面流淌成液态的银汞,而那只曾在教室外摇晃的翼龙,此刻正悬停在她的床头,琉璃般的羽翼舒展成发光的漩涡,鳞片间渗出的磷火将墙壁映成流动的星图。

突然,她的床开始震颤起来,像是被深海漩涡掀起的礁石。月光在纱窗上扭曲成诡异的符文,那只琉璃质感的翼龙羽翼划开空气的声响,恰似竖琴绷断最细琴弦的尖啸。

“溯金者,该衔起潮汐的弦音了!”翼龙的嘶吼混合着贝壳号角与电子蜂鸣,声波震得房间里的物件纷纷悬浮。沈音潮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睡衣化作透明的水母,床单如活过来的章鱼触手般翻卷,枕头里的荞麦壳竟变成闪着微光的蝌蚪,在空气中游弋。她的发梢开始渗出幽蓝的液体,与翼龙鳞片上流淌的荧光连成丝线,编织成一张发光的巨网。

地板突然龟裂,裂缝中涌出沥青状的物质,表面浮现出与吴老师青铜挂坠如出一辙的锁链纹路。翼龙俯冲而下,鼻尖触碰到她眉心的瞬间,时空仿佛被无形巨手撕裂。沈音潮的意识里涌入无数声音——远古石像苏醒时的石质轰鸣、未来都市机械齿轮的咬合声、海浪永不停歇的吟唱,还有某种不属于任何时代的神秘咒语,在她的颅骨内疯狂碰撞。

等眩晕感消退,沈音潮发现自己置身于悬浮着全息岛屿的天空。脚下的地面是流动的银河碎片,每走一步都溅起细碎的星光。远处的摩艾石像漂浮在霓虹色的云雾中,它们脖颈上的锁链变成了不断闪烁的数据洪流。而翼龙的身影已化作天际一道燃烧的流星,拖曳的尾焰在云层中写下转瞬即逝的古老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