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兰德董事会紧急视频会议的邀请链接,像一枚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静静地躺在沈翊的邮箱里。巨大的曲面屏幕上,来自世界各地的董事头像框在虚拟会议室里排开,每一张脸都笼罩在屏幕冷光的阴影下,表情或阴沉、或焦躁、或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质疑。空气仿佛通过光纤电缆凝固了,沉重地压在沈翊的肩头。
她端坐在屏幕前,背景是她办公室那面巨大的、此刻映照着城市铅灰色天空的落地窗。灯光被刻意调暗,只有屏幕的光源勾勒着她苍白却线条紧绷的侧脸。那份被她命名为“幽灵档案”的加密文件,静静躺在一个不起眼的普通U盘里,插在电脑接口上,像一枚引而不发的核弹。
“沈律师,”维兰德董事会主席,一个满头银发、鹰钩鼻、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的老者,率先开口,声音通过高保真麦克风传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詹姆斯向我们转达了你的紧急通报。‘核心责任归属的重大进展’?”他刻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在掂量,“我们希望听到的,是能立刻平息这场风暴、让江临科技回心转意的方案,而不是什么……可能引发更大混乱的‘进展’。”他旁边的几位董事,也纷纷点头,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沈翊脸上。
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屏幕那头汹涌而来。沈翊放在桌下的手微微蜷缩,指尖触及那个冰冷的U盘外壳。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主席那双充满算计和怀疑的眼睛。
“主席先生,各位董事,”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平息风暴的前提,是找到风暴的源头并彻底堵住它。维兰德目前深陷数据泄露诉讼泥潭,江临科技搁置收购的根本原因,并非我的调查,而是维兰德自身无法洗清的‘责任归属不清’这一重大风险!我的职责,是替我的委托人找到真相,厘清责任,最终的目标,是让维兰德彻底摆脱这个污名,以一个干净的姿态重新获得市场信任和潜在收购者的青睐!”
她略微停顿,目光扫过屏幕上每一张表情各异的脸:“至于我所说的重大进展,正是关于十年前那场导致维兰德前身项目失败、核心数据失窃事件的最终责任人!”
会议室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和吸气声。连主席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十年前?”一位来自欧洲的董事忍不住插话,语气充满怀疑,“沈律师,恕我直言,十年前的旧账,和我们现在面临的GDPR诉讼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要告诉我们,现在的数据泄露,是十年前那个幽灵干的?”
“关系在于根源!”沈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锋芒,“十年前,斯坦福AI实验室的核心数据被一个名为‘Ghost_Admin’的幽灵账户窃取,直接导致项目失败,维兰德的前身元气大伤。而那次失窃事件中暴露出的系统安全漏洞、管理混乱、以及最终不了了之的草率调查,恰恰是维兰德公司安全基因上的先天缺陷!这次GDPR泄露事件,从技术手段上,发现了与‘Ghost_Admin’操作模式高度相似的痕迹!追索十年前的真相,不仅是为了还历史一个公道,更是为了从根源上找到维兰德安全体系的致命弱点,彻底堵上漏洞,向监管机构和市场证明,维兰德有决心、有能力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这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她的逻辑严密,掷地有声,带着律师特有的雄辩力量。屏幕那头的董事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在消化她这极具冲击力的观点。
“那么,”主席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危险的探究,“沈律师,你找到了这个所谓的‘Ghost_Admin’?或者说,你找到了十年前窃取数据的……责任人?”
关键的时刻到了。
沈翊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她放在U盘上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只要她按下播放键,将那份内核日志的截图展示出来,那个名字——“Jiang_L”——将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会议室!江临瞬间会被打入地狱!维兰德有了最完美的替罪羊,甚至可以反过来控告江临科技欺诈,以此作为重启谈判或索要高额赔偿的筹码!她的十年冤屈,似乎也将在这一刻彻底昭雪!
复仇的快感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心底嘶嘶作响。她几乎能想象到江临身败名裂、被千夫所指的样子!
然而……那条冰冷的、来自深渊的短信,如同鬼魅般再次浮现在脑海:
[证据保存好了?]
那不是询问,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洞悉一切后的默许?甚至是……引导?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巨大的疑云和冰冷的不安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即将按下播放键的手指。如果江临是那个窃贼,他应该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她、毁灭证据!而不是……这样!
电光火石之间,沈翊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决定!
她没有去碰那个U盘!反而,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界面——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动态节点和加密数据流组成的网络拓扑图,中心位置,赫然标记着一个闪烁的红点坐标!
“Ghost_Admin的身份,我确实有了突破性进展。”沈翊的声音响起,依旧沉稳,却巧妙地避开了直接点名,“但更重要的是,在追查过程中,我捕捉到了一个极其隐秘的信号源!它并非来自十年前的尘埃,而是……就在当下!就在此刻!”
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红点坐标被放大,旁边迅速列出复杂的解析数据流。“这个信号源,使用了远超当前公开水平的量子加密隧道技术进行伪装,其核心数据包,与维兰德此次泄露的用户数据特征,存在高度同源性!更关键的是,它的数据传输路径终点,绕开了所有已知的维兰德内部服务器和外部云服务节点,指向了一个……物理位置极其特殊的、位于公海区域的、无法追踪所有者的卫星通信终端!”
她的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十年前”拉回到了“当下”!
“沈律师,你是说……这次泄露的数据,并没有完全被销毁或存储在已知的犯罪者手中?还有一部分……正在通过某种极其先进、我们完全未知的渠道……向外传输?!”主席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冷静,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没错!”沈翊斩钉截铁,“这个信号源极其微弱,且不断变换加密频率和跳转路径,如同一个真正的量子幽灵。它并非一次性传输,而是持续、小批量地在进行数据渗出!这意味着什么?”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屏幕上一张张惊骇的脸,“这意味着,维兰德的用户数据,不仅仅是被盗了!它正像一个源源不断的矿藏,在被一个拥有极高技术能力的未知势力,持续地、隐蔽地开采!维兰德面临的,不是一个静态的损失,而是一个动态的、持续失血的伤口!这个信号源不掐断,泄露就永远不会停止!再多的赔偿和补救,都只是扬汤止沸!”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维兰德的董事们彻底被这远超预期的、更恐怖的信息震懵了!比起十年前的旧账,眼前这个持续失血的量子幽灵,才是真正悬在他们头顶的、随时可能引爆更大灾难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什么江临,什么收购案,在这一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能追踪到它?!能阻止它吗?!”主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急切地追问。
“追踪极其困难,对方的反追踪手段是顶级的。”沈翊实话实说,但话锋一转,“但对方犯了一个错误——或者说,留下了一个‘标记’。在这个量子信号源的核心数据包头部,我发现了一段极其细微、几乎被量子噪声淹没的……残留编码序列。这段序列,并非用于数据传输本身,更像是一种……身份标识,或者说,一种极其古老的、用于点对点确认的‘信标’协议碎片。”
她的手指再次敲击键盘,屏幕上调出一段被高亮显示的、由晦涩符号组成的编码片段:
[7X9F-KL2T-RT8P::Quantum_Echo]
“`7X9F-KL2T-RT8P`!”沈翊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洞穿迷雾的锐利,“各位可能对这个字符串很陌生。但在我调查十年前的‘Ghost_Admin’事件时,在斯坦福实验室服务器的最底层内核日志中,曾经出现过与之高度关联的记录——一个用于创建幽灵账户的临时权限令牌(Token_ID),它的前缀,就是`7X9F-KL2T-RT8P`!”
屏幕内外,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十年前幽灵账户的令牌碎片,竟然出现在了十年后持续窃取维兰德数据的量子幽灵信号里?!
这已经不是巧合!这是一条跨越了十年时光、冰冷而致命的连接线!十年前窃取核心数据的幽灵,与十年后持续窃取用户数据的量子幽灵,使用着同源的、极其隐秘的身份标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十年前的窃贼,从未消失!他(或他背后的组织)一直在暗处活动,并且技术手段已经进化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维兰德,从十年前开始,就一直是这个幽灵的猎物!
“十年……十年了……”主席的声音充满了惊骇和一种迟来的、巨大的恐惧,“他……他们……一直都在?!”
“是的。”沈翊给出了冰冷的答案,“而且,他们现在更强大,更隐蔽,也更危险。维兰德面临的,绝不仅仅是一场诉讼或者一次收购失败。而是一个潜伏了十年、技术高超且目标明确的……持续性威胁!这个量子幽灵信号源,就是他们伸出的最新触手!”
她的话,像一阵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整个虚拟会议室。所有关于十年前的争论、关于江临的算计、关于收购案的得失,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无力。一个蛰伏十年、技术深不可测的幽灵组织,正持续窃取着维兰德的生命血液!这才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真正的灭顶之灾!
“沈律师!”主席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请求,“找到它!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这个信号源背后的人!掐断它!维兰德所有的资源,都将向你开放!你需要什么?!任何权限!任何支持!”
沈翊看着屏幕上那些从质疑、施压瞬间转变为惊惧和依赖的脸,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她成功地转移了矛盾焦点,将维兰德这艘大船的航向强行扭转,驶向了那个更深、更黑暗的未知海域——那个由江临的“信标”碎片引出的量子幽灵。
但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还是……她正一步步踏入一个由江临亲手布置的、更加庞大危险的棋局?
“我需要最高级别的数据访问权限,包括所有核心数据库的底层日志和网络流量镜像,不受任何审计限制。”沈翊提出了要求,声音冷静,“我需要一支由维兰德最顶尖网络安全专家组成的独立团队,只听命于我。我需要调用维兰德所能接触到的、最强大的量子计算资源进行模拟解密。最后,”她顿了顿,目光如炬,“我需要绝对的独立调查权,不受任何内部干扰,包括董事会。”
她的要求苛刻至极,几乎等同于要走了维兰德最核心的命脉控制权。但此刻,在量子幽灵的巨大威胁下,主席几乎没有犹豫,几乎是咬着牙点头:“可以!全部授权给你!沈律师,维兰德的生死存亡,就交到你手上了!”
会议结束。屏幕一个个暗下去。办公室内重新陷入昏暗和死寂。只有那个闪烁的量子信号源红点,还在拓扑图上无声地跳动着。
沈翊靠在椅背上,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赢了董事会的支持,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权力,但也背负上了比十亿美金收购案沉重百倍的责任——对抗一个未知的、技术恐怖的幽灵组织。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源于江临那条诡异的短信和他身份令牌碎片留下的“信标”。
她拿起那个属于江临私人线路的手机。那条未知信息依旧冰冷地躺在收件箱里。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几秒,最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试探,飞快地回复了一条信息:
[幽灵信标已捕获。量子幽灵路径指向公海。坐标:北纬45°35′52″,东经52°23′28″。令牌碎片:7X9F-KL2T-RT8P。告诉我,江临,这盘棋,你到底在下什么?]
信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
沈翊盯着毫无反应的屏幕,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怎么会期待他的回答?他就像一个站在深渊边缘的棋手,冷漠地看着她在迷雾和陷阱中挣扎,只在她即将触碰真相或坠入深渊时,才吝啬地投下一块路标——或者,是诱饵。
她关闭手机,目光投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阴沉的夜色中次第亮起,如同无数只窥探的眼睛。那个闪烁的量子信号红点坐标,像一个冰冷的坐标,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北纬45°35′52″,东经52°23′28″——那片公海之上,到底隐藏着什么?那个使用着与江临同源令牌碎片的量子幽灵,又是谁?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玻璃上倒映出她苍白而疲惫的脸,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复仇的剧本被彻底打乱,她被迫卷入了一场远超个人恩怨、更加宏大也更加危险的漩涡...
但,既然已经踏入了深渊的边缘,就没有退路可言。
她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力量:“安妮,通知维兰德IT安全总监和危机应对小组负责人,一小时后,最高级别网络安全作战室集合。目标:锁定并摧毁量子幽灵信号源。行动代号:‘深渊回响’。”
风暴,正从公海之上,席卷而来。而江临,那个始终隐在幕后的棋手,他的下一步,又会是什么?沈翊握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这一次,她不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生存,为了揭开一个横跨十年的、笼罩在科技巅峰之上的巨大黑暗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