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日头晒得青石官道发烫,秦望戴着宽檐竹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半张脸。
拐进清风镇时,镇口的老槐树正落着细密的白花,几只蝉在枝头声嘶力竭地叫着。
秦望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枚磨得发亮的碎银,这是他十年杂役生涯里,帮外门弟子跑腿攒下的,总共不到半两,却比灵石更方便在凡人城镇使用。
“迎客楼”的幌子在风中晃悠,门口摆着个煮花生的铜锅,热气混着油香飘出来。
秦望推门进去,店里只有两桌客人,一桌是几个镖师在划拳,另一桌是个书生模样的人在啃馒头。
他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将竹帽放在桌上,露出被汗水浸湿的额发。
“客官,吃点什么?”跑堂的小厮擦着桌子过来,袖口沾着油渍。
“一碗牛肉面,再来两个馒头。”秦望说着,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多放点牛肉。”
小厮眼睛一亮,这块碎银足够买三碗面了。他麻利地应下,转身朝后厨喊:“一碗牛肉面,加肉!再来两个馒头!”
菜一会儿就端上来了。
秦望趁小厮不注意,摸出那根磨尖的狼骨刺,悄悄在碗沿蹭了蹭。
这是他的试毒针,用狼骨磨尖后又在毒液里泡过,若食物有毒,骨尖会泛起黑气。
骨尖依旧雪白。
“呼——”秦望松了口气,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
面条筋道,牛肉软烂,是他十年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顿。
旁边的书生看得直咽口水,秦望见状,又要了一碗牛肉面,然后推过去:“兄台,一起吃吧。”
书生连忙拱手:“多谢兄台!在下姓李,是个落第秀才,盘缠用完了,正饿着呢。”
两人边吃边聊,秦望得知这李秀才是从苍风城来的,想去青牛镇投奔亲戚,没想到在这里病倒了,花了一大笔钱。
苍风城是最近的一座城市,但也有上千里的路程,这书生竟走了这么远的路!
秦望想起自己刚穿越时的窘迫,又给了李秀才一块碎银:“这点钱你拿着,路上买些吃的。”
李秀才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聊了这么久,却也不知兄台尊姓大名?”书生歉意问道。
“无名无姓,江湖路人。”说完秦望便立刻起身了,留下还未反应过来的书生。
秦望付了饭钱,戴上竹帽离开了迎客楼。
阳光透过帽檐缝隙照在脸上,他摸了摸吃饱的肚子,觉得生活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回春堂”的药香隔着两条街都能闻到。
秦望推门进去,药柜上摆满了贴着标签的小抽屉,空气中弥漫着甘草和黄连的味道。柜台后坐着个白胡子老郎中,正眯着眼看账本。
“老板,抓点药。”秦望走到柜台前。
老郎中抬眼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穿着灰黑布衣,帽檐压得很低,便淡淡问道:“要什么药?”
“金疮药半钱,凝血散一钱。”秦望顿了顿,压低声音,“再要一钱‘见血封喉’。”
老郎中手里的算盘珠子“啪”地一声掉在桌上,他警惕地看着秦望:“客官,这‘见血封喉’是剧毒,按规矩得有官方牌碟才能买。”
秦望皱着眉头,他没想到这东西这么难买,但还是从布包里掏出宗门令牌,放在柜台上:“流月宗的巡查任务,防身用。”
老郎中拿起令牌看了看,又还给秦望,这才慢悠悠地打开一个黑色抽屉,用小秤称了一钱黑色粉末,包在油纸里:“这药毒性猛烈,使用时千万小心。”
“知道了。”秦望将药收好,又买了些普通的清热草药,付了钱后,然后装作随意地问:“老板,最近镇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老郎中捻着胡须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怪事。”
秦望点点头:“既然无事,我就放心了。”
走出药铺,秦望将“见血封喉”小心地用布条缠了几圈,然后塞进袖袋深处。
这毒药是他以防万一准备的,若遇到危险,或许能派上用场。
接下来要去衙门报道了……秦望心道。
清风镇的衙门在镇子东头,是个三进的青砖院落,门口蹲着两尊缺了角的石狮子。
秦望走进大堂,只见一个穿着皂隶服的差役正在打盹,桌上放着半块啃剩的西瓜。
“差爷,我是流月宗来巡查的。”秦望将令牌放在桌上。
差役揉了揉眼睛,懒散地拿起令牌看了看,又从抽屉里翻出个账簿,让秦望签字画押。
“最近镇上方圆几里都还算太平,就是西头的王屠户家丢了头猪。”差役打着哈欠说,“你按规矩巡视就行,有事敲衙门前的梆子。”
秦望签好字,差役又给了他一面青铜小旗,上面刻着“巡检”二字。“这是巡视令牌,拿着它在镇上走,没人敢拦你。”
“好吧。”听着还挺安全的,但秦望也不打算完全相信他的话,鬼知道走在路上会不会突然飞出几把刀来把他捅死。
行走在外,还是要谨慎点!
揣着令牌走出衙门,秦望从布包里掏出一张手绘的地图。
这是他画的,用红笔标出了官道两侧十里内的安全区域,又用黑笔圈出了几个曾经出过事的地点,比如槐树林、乱葬岗、废弃的土地庙。
他规划的路线是沿着官道走,先巡视镇东的农田,再绕到镇西的商队驿站,最后从南城门出去,走官道返回宗门。
这条路线避开了所有黑圈,且沿途都有村落,遇到危险可以及时求救。
青石板路在午后泛着白光,秦望的竹帽檐角沾着汗渍,他刚拐过清风镇西头的破庙,就看见一个穿着靛蓝号衣的人。
此人左袖空荡荡地垂在身侧,正蹲在墙根下啃干饼,他抬起头看见秦望,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是……秦大哥?”他放下饼,用唯一的右手撑着墙站起来,腰间铜锣晃出细碎的声响,“都三年了,你还在流月宗?”
秦望摘下竹帽,认出这是三年前参加外门试炼断了左臂的杂役老陈。
当年老陈炼气三层大圆满,是杂役堂里最有希望晋升外门的弟子,却在试炼中被一名外门弟子不慎打断左臂,最终被宗门遣散。
此刻他左袖管在风中飘动,脸上刻满与年龄不符的皱纹,唯有右手上的厚茧还透着当年劈柴挑水的痕迹。
“老陈?”秦望看着他空荡荡的袖管,想起试炼结束那天,老陈是被两个杂役抬回来的,断口处血肉模糊。
“你怎么在这儿……”
“不然能去哪儿?”老陈苦笑一声。
“宗门不要残废,好在镇里缺个打更的,婆娘是镇上卖针线的,娃都两岁了。”他指向不远处的茅屋,烟囱里飘出煮红薯的甜香。
秦望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茅屋前的竹竿上晾着小孩的襁褓,红布兜在风里晃悠。
“这样……也挺好。”秦望眼神复杂地说道。
老陈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流月宗所在的青峰山脉,眼神里有失落,也有一丝庆幸。
秦望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语言苍白,正戴上竹帽准备离开时,老陈突然拉住他:“不到家里坐坐?”
秦望微笑:“我要是去了,一时半会是离开不了的。”说着他便戴上竹帽转身离去。
老陈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看着秦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