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寒锋·陋室伴剑鸣

沐风拂袖卷起的清风尚未在衣袂间散尽,克依的双脚已踏上了剑冢峰顶冰冷的山岩。接引台的喧嚣、质疑的目光、劫后余生的虚弱感,都在瞬间被扑面而来的凛冽剑意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直刺骨髓的森然与孤寂。

眼前之景,迥异于他想象中的仙家福地。

没有琼楼玉宇,没有奇花瑶草,没有氤氲祥云。目之所及,是一片苍凉而肃杀的剑之国度。

峰顶地势崎岖,怪石嶙峋。那些嶙峋的山石并非天然,而更像是一柄柄倒插向天、或斜倚山壁的巨大石剑!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古朴厚重,布满岁月风霜侵蚀的痕迹;有的纤细笔直,锋芒毕露;有的断折残损,却依旧散发着不屈的锐意。这些巨大的石剑(剑碑)并非杂乱堆砌,而是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分布,构成了一片沉默而威严的剑之丛林。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灵气,但这灵气绝非温和滋养,而是如同千万根无形的、冰冷的细针,带着无匹的锋锐感,随着呼啸的山风,无孔不入地刺入肌肤,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洞穿、淬炼!每一次呼吸,吸入的不仅是灵气,更是那无处不在、令人心悸的剑气!冰冷、孤高、纯粹,带着一种万古不化的寂寥与杀伐之意。

这便是青云门剑道圣地——剑冢峰!埋葬着无数名剑英魂,也淬炼着当世最锋利剑修的地方!

“跟上。”沐风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却比这呼啸的山风更清晰地传入克依耳中。

峰主并未御空,只是负手沿着一条被岁月磨砺得光滑的石径,向着峰顶深处走去。他的背影融入这片剑的天地,孤绝如万载寒峰,与周遭的剑气浑然一体。

克依不敢怠慢,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伤痛和虚弱,咬紧牙关,抱着冰冷的守心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呼啸的剑气之风刮过,如同无数把小刀切割着他褴褛的衣衫和裸露的皮肤,留下细密的刺痛。但他一声不吭,只是将怀中的剑抱得更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锚点。

石径蜿蜒,穿过一片片形态各异的剑碑群。越往里走,空气中弥漫的剑气越是凌厉,灵气也愈发浓郁精纯,但那份刺骨的寒意也越发深重。偶尔有穿着深灰色弟子服的身影在远处剑碑间或静坐感悟,或缓慢挥剑,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而冰冷,对沐风峰主的经过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随即又沉浸在自己的剑道世界中。整个剑冢峰,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肃穆与沉寂。

最终,沐风在一处靠近峰顶边缘、背靠着一面巨大倾斜剑碑的石壁前停下。石壁下方,开凿出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低矮洞口,洞口旁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上面刻着两个铁画银钩、仿佛带着剑气的大字——“砺锋”。

“此处,便是你今后居所。”沐风并未回头,声音平淡无波。

克依看向那洞口。简陋得超乎想象。没有门户,只有一块厚重的、未经打磨的青石板虚掩着。洞内空间狭小,借着洞口透入的天光,隐约可见一张冰冷的石床,一张粗糙的石桌,一个石墩,再无他物。洞壁是裸露的、带着锋利棱角的岩石,寒气森森。唯有一缕极其精纯、却也格外锋锐的灵气,源源不断地从洞内深处逸散出来。

这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一个靠近剑冢核心的简陋石洞,一个天然的、充满压迫感的“砺剑”之所!

“剑冢峰,不养闲人,不蓄废铁。”沐风的声音依旧清冷,“此地灵气虽烈,却最利淬体炼神,打磨剑心。能否承受,看你造化。”

他话音刚落,一道青色的流光便自其袖中飞出,悬停在克依面前。光芒敛去,露出几样物品:

一件折叠整齐的深灰色布质弟子服,样式简单,只在袖口和衣襟边缘绣着不起眼的银色剑纹。

两本薄薄的、封面泛黄的册子。一本上书《引气诀》,另一本则是《清风拂柳剑》。

三块约莫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微弱乳白色光晕、触手温润的菱形玉石——下品灵石。

一枚非金非木、刻着复杂云纹和一个小小“剑”字的令牌——身份令牌。

“弟子服,身份令牌,收好。无故不得擅离剑冢峰。”

“《引气诀》,引气入体,淬炼己身,乃修行根基。”

“《清风拂柳剑》,剑道入门,重意不重力,习之可明剑理,养剑气。”

“灵石三块,助你引气,好生利用。”

沐风的话语简洁至极,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或嘱托,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宗门戒律,刻于令牌之内,自行体悟。触犯者,轻则面壁思过,重则废去修为,逐出山门,勿谓言之不预。”

最后一句,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如同这峰顶的寒风,瞬间驱散了任何可能的侥幸。

克依默默上前,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接过了悬浮的物品。弟子服和册子入手带着一丝凉意,灵石温润,令牌沉重而冰冷。他将这些东西紧紧抱在怀里,连同那柄残破的守心剑。

“此地灵气暴烈,殇气蛰伏,好自为之。”沐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克依的身体,落在他心脉深处那几缕墨玉般的痕迹上,留下这意义深长的一句。随即,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消失在峰顶翻涌的云海剑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峰顶,只剩下克依一人。

凛冽的剑气之风呼啸着,卷起他褴褛的衣角。他站在那名为“砺锋”的简陋石洞前,脚下是冰冷的山岩,前方是万剑林立的苍凉剑冢,头顶是亘古苍茫的云天。

浓郁的、带着刺骨锋锐感的灵气将他包围,体内的殇气烙印在这精纯灵气的刺激下,似乎又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怀中的守心剑紧贴心口,冰冷依旧,但在接触到那三块下品灵石散发的温和灵气时,剑身似乎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嗡鸣,如同沉睡的凶兽被熟悉的气息惊动。

克依低头,看着怀中简陋的物资,感受着这方天地无处不在的肃杀与孤寂。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剑冢深处,望向沐风消失的方向,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深处,冰封的仇恨之下,仿佛有某种更加锐利、更加决绝的东西,正在这森然的剑气与浓郁的灵气中,被缓缓唤醒。

青云初履,身寄寒锋陋室。

残剑灵石,道启引气清风。

宗门森严,前路唯艰。而少年握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同抓住了这绝境之中,唯一通向复仇彼岸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