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矩坐在了披麻戴孝的孙二牛身边，看着身边这个小家伙，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犹豫了好久之后，最后还是默默的叹息了一声。
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的村民，李矩这个外人和孙二牛这个当事人，却仿佛是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一样，没有人关注，也没有人在意。
甚至就连吃饭，还是李矩自己饿了之后，给孙二牛弄了一碗过来。
那是一碗非常难喝的野菜粥。
说是一碗粥但是却几乎看不到半点米粒，就算是这样，这碗野菜汤也算得上清汤寡水了。
不过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之前的暴雨毁掉了他们的庄稼，更是毁掉了他们外出的道路，无法逃灾的村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全力苟活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有这种食物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甚至李矩能够明显感觉到，村民与村民之间已经生出来了许多微妙的变化...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是一边啜着手里的野菜粥，一边和孙二牛继续轻声说着后续的话语。
“之前我就想过，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世界，是回忆还是梦境...
直到这段时间看到了村子的变化，我终于可以确定了，这是一个被怨气充斥着的世界。
在某个人的心中，这些村民都是脸上充斥着笑容，满口都是大道理，每个人似乎都是正大光明的存在。
但是却又将人拒于千里之外，生怕别人占了自己一丁点的便宜。
甚至他们的内心贪婪，恨不得将所有的好处都拿到自己的手中。
我看到的村民是这个样子，但是我身边的那个小光头，他看到的村民却又不是这样。
那或许是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被另一位神明庇佑过的人。
所以才能够有不同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两个记忆到底谁才是更加真实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我只需要知道...到底是谁才会如此看待这些村民就行了。”
李矩将最后一口野菜粥喝到了自己的肚子里，然后看着面前的一切直接轻声笑了起来。
“你只是一个孩子，没有任何能力，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一切的孩子。
而这一场接连不断的暴雨之后，这个村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没有收成，无法外出，就意味着坐吃山空，偏偏他们还没有堆积如山的粮食。
就算是之前还有一些存粮又能够如何呢，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坚持不到下一次的粮食丰收。
更别说...下一次的粮食未必就能够丰收呢。
人在极度困境的时候，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放下礼义廉耻，放下自己的底线。
为了活下去，他们能够做的超乎于一个人的想象，不是么？”
“让我想一想，一个几岁的孩子，一个贫穷受灾的存在，他们会怎么对待你呢。
粮食吃完了，他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下一顿饭吃什么而发愁，看着你这个一丁点忙也帮不上的家伙，他们纵然有什么善心也不能用在你的身上。
你们家的牛已经没有了，原本剩下的牛肉还能够让你们存活下来。
但是你们一家人...好像没有得到剩下的老牛。
那么牛去了哪里呢...
连一头死去的牛都不给你们留下，那么你的土地，你的房屋，还有你父亲留给你的这些家财你能保得住么？
你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一个现成的绝户摆在这里，又有谁能够不吃，甚至为了让你活下去让自己饿死呢？
没有这个人对么？”
李矩的话语说完，一旁的孙二牛也终于有了动作，他没有去拿面前的那一碗菜粥，而是转过头看向了身边的李矩。
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哪里有半点孩子的意思。
“什么人...这偌大的一个村子，怎么可能有人，哪里有可以称之为人的存在？”
在孙二牛开口的那一刻，天空之上风云大变，原本已经晴朗的天空再次变得阴沉了起来。
仿佛一场暴雨就要再次到来了。
而这一幕，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变化。
当李矩转头看向周围的时候，才发现刚刚还熙熙攘攘的院落，此时已经没有人存在了。
仿佛刚刚就是南柯一梦。
而面前的孙二牛却无视自己双腿的残疾，就这么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李矩的面前。
小小的个子却有一种此方天地主人的气质，甚至是在居高临下的看着李矩。
虽然李矩也不明白，这种感觉是怎么出现的。
但孙二牛接下来的话语，却让李矩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毁掉了他的家，也毁掉了他父亲倾尽全力才能够勉强维持的平静且痛苦的生活。
当二牛的母亲和祖父死去的时候，还拉着他父亲的手，告诉孙大牛，或许他们死了，他们父子两个人的日子就能够好过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当人从床榻上转移到坟冢里的时候，孙大牛坚持了这么多年的那根弦就已经绷断了。
孙大牛告诉了自己的儿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觉到放松，还是感觉到压力太大，总之孙大牛没有轻松，只感觉自己浑身失去了力气。
尤其是当孙二牛的身体逐渐出现问题，而作为父亲的孙大牛没有任何办法，求遍了村民只有村西老周家愿意给他一些有些发臭的肉之后。
孙大牛终于坚持不住了。
他炖好了肉，用土方子准备带走自己，也想要解脱自己的儿子。
可是造化弄人，最后还只是让孙二牛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最可怜的，还是如今的情况。
天灾之下，导致了整个村子都已经陷入了绝境，就如同刚刚李矩所说的一样。
在如此绝境之下，人哪里还会有什么礼义廉耻。
从孙大牛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孙二牛和他们家留下的一切，哪怕是一个贫寒的家，都成为了无数人的救命稻草。
“我们对不起一个二牛，但是我们想要活下去，我们想要让自己的家人活下去！”
这一刻的人们，有着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
但直到孙二牛成为第一个易子而食的悲剧之时，都没有人考虑过孙二牛是否愿意。
“道家有言，得天地功德，被地方供奉者，死后可为城隍。”
“但殊不知，若是一个人对地方怨气极深，那么这个人也有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东西——地缚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