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栀香未散闻远嫁

昭和十三年,边关烽火连天,硝烟蔽日。铁蹄踏碎山河,百姓流离失所。为换得家国安宁,宋帝无奈之下,决定以膝下五公主宋昭与北国皇子萧砚伶和亲,与萧皇立下和平盟约,限使团五日内启程奔赴北国。

红木窗棂半开,夏夜的风裹挟着浓郁的栀子花香,涌入清冷的宫殿,却未能吹散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闷与燥热。宋昭纤细的指尖紧紧攥着一支发簪,指节泛白。她目光空洞地凝视着铜镜,镜中女子朱唇如血,眉间花钿璀璨夺目,可那眼底,却盛满了无尽的不甘与忧愁,恰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公主,陛下宣您即刻入宫。”宫女青梧略带颤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心翼翼中透着一丝不安。

宋昭缓缓回过神,将那支承载着母亲记忆的栀子花样发簪,轻轻插入发髻。锦缎绣鞋踩过冰凉的青砖,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摇曳的裙摆扫过屏风上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那鲜艳的赤色,仿佛在无情地嘲笑她即将沦为囚鸟的悲惨命运。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氤氲缭绕。宋帝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容威严,眼神却透着几分疏离与冷漠。见宋昭到来,他抬手示意众人退下,而后开口道:“小五,边关战乱已久,朕已应允萧皇,以和亲为盟,平息战事。限使团五日内抵达北国,你明日便启程吧。”

宋昭闻言,猛地跪倒在地,发间的禁步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父皇,女儿不愿远嫁!”

“放肆!”宋帝怒拍桌案,震得桌上的笔墨都跟着晃动,“北国势大,和亲是为了两国和平,更是为了保我大宋安稳。你身为公主,理当以大局为重!”

“母妃尸骨未寒,女儿本应守在灵前,日夜祈愿,找出陷害母妃的真凶。如今父皇一句为了大局,便要将女儿送去北国和亲。若女儿走了,又有谁能为母妃洗刷冤屈?”宋昭声泪俱下,颤抖着手指向宋帝身后墙壁上母妃的画像,试图唤醒那早已淡薄的亲情。

“婉妃之死,朕亦痛心疾首。可如今局势所迫,若不是我大宋国力衰微,朕又怎会舍得让你远嫁受苦?”宋帝起身,摘下画像,走到宋昭身旁将她扶起,“小五,你与你母妃有八分相似,若非形势危急,朕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你去往北国。”说罢,他将画像递给宋昭,背过身去,伫立在书桌前,不再看她。

宋昭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钻心,却不及心中的苦涩万分之一。她不再多言,默默行了礼数,退出御书房。她深知,在这深宫中,女儿家的意愿从来都是无足轻重。可她如何能甘心,甘心成为政治的牺牲品,甘心尚未为母妃报仇雪恨,就被这荒唐的盟约,困在异国他乡,再无归期。

回到寝宫,宋昭屏退众人,独坐窗边。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洒在她苍白的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她再次取下发簪,捧在手心,轻声呢喃:“母妃,孩儿不孝,还未能找到陷害您的人,就要被这世俗纷争当作稳固朝堂的棋子。”她轻抚发簪上精致的栀子花,想起青梧前几日打探来的消息。此次和亲对象,竟是那位养在宫外王府、颇为受宠的二皇子萧砚伶。坊间传闻,此人不学无术,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整日沉溺于酒庄花楼,不思进取。

既然和亲已成定局,避无可避,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形——或许,这个纨绔皇子,能成为她为母妃复仇的关键助力。她将簪子放回首饰盒,走向书桌,提笔写下“三日后到达北国——枳”,随后将纸条塞进鸽子腿上的竹筒,走到窗前,放飞了鸽子。

宋昭坐在床边,唤来青梧,从匣中取出所有银票和青梧的身契,塞到她手中,“你自幼与我一同长大,如今我此去前路凶险,难以护你周全。这些钱你拿着,日后寻个好出路,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青梧跪在床前,泪水夺眶而出,“公主此行必定艰难险阻重重,若没有青梧在身边照料,您往后该如何是好?青梧自入宫起,便下定决心此生追随公主,绝不愿离开您。”

宋昭看着青梧坚定的眼神,心中满是感动与愧疚,“傻丫头,此去北国,前途未卜。我怎能连累你一同涉险?”

“公主若执意赶青梧走,青梧也绝不独活!”青梧执拗地说道。

宋昭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那便随我一同前往。只是路上风餐露宿,你可莫要后悔。”望着青梧毅然决然的模样,终究缓缓点了点头。

待青梧退下,殿内的烛火突然摇曳起来,在空旷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仿佛是宋昭此刻凌乱心绪的具象化。

宋昭脱下身上的衣物,只留一件里衣,将头上余下的发簪随意丢在首饰盒里,赤足踩上冰凉的青砖,走到窗边,月光倾泻而下,将宋昭的影子拉得很长,与窗外的宫墙叠在一起。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像是在催促她与过去做最后的告别。指尖抚过窗棂,那上面的雕花还带着熟悉的触感,幼时她曾在这里数过宫墙外飞过的白鸽,也曾在这里等待母妃回宫的身影。如今,这些回忆都要被锁进这深宫里,而宋昭,即将踏入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

宋昭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珍藏多年的诗集,那是母妃教她识字时所用。翻开泛黄的书页,墨迹间似乎还残留着母妃温婉的气息。“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宋昭轻声念出词句,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在这宫中吟诗作画,寻一良人相伴,与父母安度余生,却不想命运将她推向了万里之外的北国。

目光扫过案上的地图,宋昭用颤抖的手指沿着宋国的边界划过,山川河流,每一处都那么熟悉,却又即将变得遥不可及。“北国看似强大,却并非铁板一块。”宋昭喃喃自语,指尖停留在萧砚伶所居的王府位置,“这位纨绔皇子,既然能得萧皇宠爱,又怎会真的一无是处?”宋昭眯起眼睛,心中的谋划愈发清晰。或许,她可以利用萧砚伶在北国的势力,暗中追查母妃之死的真相;或许,她能在这异国他乡,建立起自己的力量。

走到衣柜前,宋昭取出那件素色披风披在身上,那是宋昭及笄时,母妃亲手为她缝制的。倚靠着衣柜慢慢坐下,将脸埋入柔软的布料中,努力吸取着披风里残留的熏香,那是母亲最爱的栀子花香,宋昭仿佛又回到了母妃温暖的怀抱。“母妃,女儿此去,定不会让您失望。”她低声发誓,眼中的泪水渐渐化作坚定的光芒。

良久,宋昭起身将披风脱下叠好,放在床榻上。走到宫殿中央,对着四周深深一拜。这一拜,是向生她养她的皇宫告别;这一拜,是向曾经无忧无虑的岁月告别;这一拜,更是向未来未知的挑战宣战。当宋昭直起身时,眼中已没有了方才的哀伤,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明日,宋昭将以和亲公主的身份踏入北国,但宋昭绝不会只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她要在这乱世中,为自己,为母妃,闯出一条血路。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寝殿陷入浓稠的黑暗。宋昭摸索着起身,坐在床榻边,忽然想起宋帝转身时佝偻的背影,那个曾经抱着她在御书房挥毫的父亲,如今也不过是困在龙椅上的囚徒。这世间,谁又何尝不是一枚棋子,或许从母妃倒下的那刻起,命运的丝线就早已将所有人缠成死结。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宋昭对着铜镜重新描眉,黛色如远山含雾。既然已无路可退,便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吧——母亲的仇,还有这荒唐的世道,她总要讨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