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惊雷
那一声凄厉的蟾鸣与芦花鸡的尖唳,如同撕裂平静水面的利刃。
柳烟按在桃木剑柄上的手尚未发力,异变已生!
“轰——隆——!”
不是雷声,却比惊雷更沉闷、更近!脚下青石板猛地一跳,仿佛沉睡的地牛终于暴怒翻身。晒谷场上堆放的引魂灯骨架哗啦啦倾倒,素白的竹纸被尚未干透的茜草汁染出道道刺目的猩红,如同泣血。
人群的惊呼尚未出口,村西石桥方向,一声令人牙酸的、巨石崩裂的巨响悍然炸开!烟尘裹挟着碎石冲天而起,瞬间遮蔽了午后暖阳!紧接着,一股浑浊的、带着浓烈铁锈与土腥味的泥浆洪流,如同挣脱囚笼的恶兽,从桥墩崩塌的巨大豁口中咆哮而出,直扑村落!
“桥塌了!水来了!”张屠户的嘶吼带着破音,淹没在更大的混乱里。
浊流汹涌,瞬间漫过溪岸低洼处。王婶家菜园新补的篱笆如同纸糊般被冲垮,浑浊的泥浆裹挟着白菜残叶和破碎的蜀锦帕子,翻滚着扑向人群!
“阿娘小心!”柳烟反应快如鬼魅,一把将惊呆的王婶拽向身后祠堂的高阶。她身形如风,靛青劲装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腰间桃木剑并未出鞘,剑穗上那枚星纹竹片却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青芒,竟在两人身前形成一道薄薄的光幕!浑浊的泥水撞上光幕,如同撞上无形的堤岸,轰然四溅,堪堪护住了身后的王婶和几个踉跄奔来的孩童。
“溪哥儿!二狗子还在晒谷场那边!”王婶惊魂未定,嘶声指向混乱的中心。
林溪早在第一声地鸣时就已冲出祠堂阴影!怀中青铜剑柄的震动已化为灼烧灵魂的剧痛,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他掌心的星芒纹路,那纹路此刻亮得如同嵌入了熔化的银线!他顾不得腿伤,几乎是凭着本能,逆着四散奔逃的人流,冲向晒谷场边缘——二狗子和他爹正试图把装着那对惊恐芦花鸡的竹笼拖向高处!
“快走!”林溪一把抓住二狗子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拽他爹。
迟了!
第二波更猛烈的震动传来!这次源头并非桥墩,而是…祠堂后那片茂密的竹林深处!
“咔嚓!咔嚓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竹木断裂声密集响起,如同有无数巨人在林中疯狂践踏!数十根碗口粗的翠竹齐刷刷从中爆裂,断口处喷涌出的不再是靛蓝汁液,而是粘稠、暗红如血的浆液!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杂着竹木的清香,形成一种诡异至极的味道。
“竹…竹流血了!”有妇人尖声哭嚎,瘫软在地。
爆裂的竹腔中,并非空无一物!无数细长、扭曲的黑色藤蔓,如同活物的触手,裹挟着粘稠的血色浆液,疯狂地弹射而出!它们无视奔逃的活物,目标明确地卷向散落在地的引魂灯骨架、祠堂门前的竹器,以及…那些被靛蓝色桑葚粥沾染过的人和物!
“啊——!”二狗子爹发出一声惨嚎。一根沾满血浆的藤蔓毒蛇般缠上了他的脚踝,尖锐的倒刺瞬间扎入皮肉!他怀中的竹笼脱手飞出,两只芦花鸡在笼中发出濒死的哀鸣,笼底垫着的《峨眉剑谱》残页被血藤一卷,嗤啦一声化为碎片!
“爹!”二狗子目眦欲裂,想扑过去。
“别过去!”林溪死死抱住他,瞳孔因惊骇而收缩。他看到那藤蔓缠上二狗子爹的瞬间,其皮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被瞬间吸走了精气!而藤蔓本身则泛起一层妖异的黑红光泽!
“妖藤噬人!结阵!”柳烟清叱一声,声如寒泉,瞬间压过混乱。她终于拔出了桃木剑!剑身古朴无华,却在出鞘的刹那,剑尖嗡鸣,牵引着剑穗上星纹竹片的青芒暴涨!她身形如电,剑走游龙,并非劈砍藤蔓,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在惊惶的人群外围划出一道首尾相连的青光轨迹!那轨迹落在地上,竟似灼热的烙铁,散发出强烈的、带着竹叶清香的阳和之气,暂时阻隔了血藤蔓延的势头!
“所有人,退入祠堂!快!”老村长须发皆张,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锐利。他不再拄拐,枯瘦的手猛地拍在祠堂门框上!那枣木拐被他掷出,精准地插在柳烟划出的青光轨迹一处薄弱点,拐头竹筒碎裂,里面靛蓝近黑的桑葚酒泼洒在轨迹上,嗤嗤作响,竟如同滚油入水,将试图突破的血藤灼烧得滋滋冒烟,发出凄厉的嘶鸣!
村民如蒙大赦,连滚爬爬涌向祠堂大门。林溪拖着哭嚎的二狗子,奋力冲进门槛。柳烟守在门侧,桃木剑青光吞吐,将几根悍不畏死扑来的血藤绞碎。
然而,就在人群涌入,祠堂大门即将合拢的刹那——
“嗤!”
一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穿透了竹木爆裂与浊流咆哮的喧嚣,精准地袭向柳烟的后心!
不是血藤!是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气劲,其尖端隐约闪烁着与玄袍客弯刀柄上一模一样的六芒星纹!它来自崩塌石桥方向弥漫的烟尘深处!
柳烟全部心神都在抵御正面血藤和维持青光阵,对这来自侧后方的致命偷袭,竟似浑然未觉!
“小心!”林溪的嘶吼几乎冲破喉咙!怀中的青铜剑柄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与震动,那股冰冷刺骨的战栗感化为一股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迟疑!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从祠堂门槛内扑出!
不是扑向柳烟,而是扑向那道黑色气劲的轨迹!
他根本不懂格挡,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摊开了那只烙印着灼热星芒的右手,朝着那致命黑气抓去!
“嗡——!”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预想中手掌被洞穿的剧痛并未传来。
那道足以洞穿金石的黑气,在触及林溪掌心星芒纹路的瞬间,竟如同泥牛入海!星芒疯狂流转、吞噬,发出贪婪的嗡鸣!掌心传来的是更甚于火焰的灼烧剧痛,仿佛整只手都要被那狂暴的力量撑爆、融化!林溪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就在他身体因剧痛和冲击力即将倒飞的刹那——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金铁交鸣,在他耳边炸响!
柳烟的桃木剑,后发先至,剑尖点在了林溪掌心前方寸许的空处!那里,正是黑气被星芒吞噬殆尽的最后一点残留。桃木剑尖的青光与林溪掌中尚未平息的星芒骤然碰撞,迸发出细碎如星屑的火花!
一股沛然莫御的柔和力量顺着剑尖传来,稳稳托住了林溪倒飞的身体,将他向后一带,两人踉跄着同时撞入祠堂门内!
“砰!”沉重的祠堂大门在老村长拼尽全力的推动下,轰然关闭!门栓落下!
门外,是血藤疯狂抽打门板的闷响、浊流奔涌的咆哮,以及烟尘深处传来的一声冰冷、诧异又隐含怒意的轻“咦”。
门内,死寂。
劫后余生的村民瘫坐一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二狗子抱着他爹迅速干瘪下去的脚踝,发出小兽般的呜咽。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泥腥、竹木燃烧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源自地底深处的、令人窒息的恶意。
林溪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右手掌心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烧过,痛得他浑身颤抖,冷汗浸透了那身崭新的靛青劲装。他摊开手掌,只见那复杂的星芒纹路此刻亮得刺眼,中心一点,竟残留着一丝游动不息、如活物般的黑气!而怀中青铜剑柄的震动,竟与掌心残留的黑气产生了诡异的共鸣,仿佛在呼唤、在渴望!
柳烟单膝点地,桃木剑拄在身前,胸口微微起伏。她看向林溪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探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藏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林溪那只灼烧着星芒与黑气的手掌,又猛地抬起,投向祠堂深处供奉的竹神像。
神像额前那道新添的裂痕,此刻正汩汩地渗出…暗红色的、粘稠如血的液体!那液体顺着神像斑驳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香案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死寂的祠堂里,如同催命的鼓点。
老村长倚着门,剧烈咳嗽,咳出的痰液里竟带着竹屑般的靛蓝色。他望着滴血的竹神像,又看看林溪那只异变的手掌,布满皱纹的脸上,一片灰败。
“不是地牛翻身…”老人嘶哑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是…是埋在地下的‘根’…醒了…它们在找…找‘钥匙’…”
祠堂内摇曳的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晃动,如同群魔乱舞。门外邪物的嘶吼与门内滴血的竹神像,构成了地狱般的画卷。而林溪掌心那点吞噬了黑气、与剑柄共鸣的星芒,如同黑暗中唯一燃烧的火种,却不知点燃的,是希望,还是更大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