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噬魂,骨铃碎,珠泪冷
1、噬藤新主
五雷天罚的煌煌余威仍在峡谷中激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血腥气和被净化后残余的臭氧气息。那株庞大如山的“万藤之母”主干被五道雷柱劈得焦黑开裂,如同被天神巨斧斩裂的魔躯,无数狂舞的粗壮藤蔓无力地垂落、抽搐,顶端盛开的骷髅花朵尽数枯萎凋零,喷吐的粉红毒雾被雷火涤荡一空。白骨祭坛崩塌大半,幽绿的鬼火彻底熄灭。
然而,那颗被神射手暗金箭矢集中攒射的、搏动着的巨大“藤心”,却并未如预期般爆裂!它表面布满了箭孔和焦痕,暗红色的光芒急剧黯淡,如同风中残烛,但依旧顽强地搏动着,只是节奏变得极其缓慢、微弱,仿佛一颗濒临停跳的邪恶心脏。裂痕深处,粘稠如血浆的暗红色汁液缓缓渗出。
“呃…噗!”主祭坛废墟上,隆骨魁梧的身躯被一根断裂的巨藤砸中,口中喷出带着内脏碎块的乌黑血液。他那寄生着藤蔓嫩芽的独眼窝里,嫩芽迅速枯萎发黑。他挣扎着,独眼死死盯着那枚在雷光中滚落在地、裂痕遍布、光泽近乎熄灭的夜郎珠,发出野兽般不甘的嘶吼,最终气绝身亡。
那古罗更惨,直接被一道分叉的雷火劈中,枯槁的身体瞬间化作一截焦炭,只留下一个扭曲的人形印记在藤根旁的焦土上。
唯有阿吉!在五雷轰顶的刹那,他竟将夜郎珠猛地按向那颗被重创的藤心!夜郎珠爆发出最后一点刺目的红光,形成一道薄薄的光膜,勉强护住了他周身!即便如此,狂暴的雷霆之力依旧将他狠狠掀飞,重重撞在岩壁上!他手中的夜郎珠脱手飞出,滚落在地,而他本人则口鼻溢血,紫色染麻布衣破烂不堪,挣扎了几下,竟强撑着爬起,怨毒地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身形踉跄地扑向峡谷深处更浓的瘴雾中,转眼消失不见!
“别追!”张清元道长拂尘一挥,拦住欲追击的夜郎勇士。他面色苍白,显然刚才引动五雷消耗巨大,目光凝重地看向那颗垂死的藤心,“妖藤本源未绝,夜郎珠邪力未散,强弩之末,困兽犹斗,贸然追入瘴雾深处恐遭反噬!”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软轿上的阿黛突然发出一声痛苦又似解脱般的呻吟!她脚踝上那颗布满裂痕、被符咒勉强维持的骨铃,毫无征兆地彻底碎裂!无数晶莹的碎片并未落地,而是化作点点细碎的金芒,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猛地射向那颗垂死搏动的藤心!
“阿黛!”我惊骇欲绝!
金芒没入藤心的刹那!
“嗡——!”
一股低沉而邪异的嗡鸣从藤心内部爆发!藤心表面那些箭孔和焦痕瞬间被一层流动的暗金色覆盖!原本垂死的、缓慢的搏动骤然加剧!但这一次,搏动中蕴含的不再是纯粹的怨戾与贪婪,而是夹杂了一种…奇异的、带着痛苦挣扎的清明!
阿黛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猛地从软轿上坐起,双眼圆睁,瞳孔深处不再是淡金色,而是变成了与藤心表面一模一样的、流淌着暗金纹路的暗红色!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而混乱的意念洪流,顺着那金芒的联系,疯狂涌入她的脑海——那是万藤之母吞噬的无数生灵的绝望哀嚎,是血藤嗜血食魂的本能渴望,是夜郎珠裂痕中残留的怨戾,还有…一丝来自遥远上古的、属于“三苗”先祖的、微弱却坚韧的生命印记!
“啊——!”阿黛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双手死死抱住头颅,纤细的身体弓起如虾米,裸露的肌肤下,暗红色的藤蔓状纹路如同活物般浮现、蔓延!
“不好!藤心邪力反噬!欲夺舍圣女!”张道长面色剧变,桃木剑瞬间指向阿黛,“护住她心神!”
颈侧的疤痕灼痛到极致!我毫不犹豫地扑到阿黛身边,一把抓住她冰冷颤抖的手!源自夜郎竹守珠人的血脉之力,毫无保留地通过掌心涌入她的身体!
“阿黛!撑住!那是怨灵!不是你自己!”我嘶声喊道,试图用意志唤醒她被邪念冲击的意识。
就在我的力量与藤心邪力在阿黛体内激烈交锋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颗垂死的藤心,似乎感应到了守珠人血脉中与夜郎珠同源的力量,搏动猛地一滞!紧接着,藤心表面流淌的暗金纹路光芒大放!一股更为精纯、却依旧带着藤蔓本能的意念传递而来,不再充满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懵懂的、寻求依附的孺慕之情?
涌入阿黛体内的狂暴邪念洪流,如同遇到了堤坝,骤然分流!大部分属于怨灵和夜郎珠的怨戾邪力被排斥、驱散!只留下最核心的、属于万藤之母本身的那部分植物灵性和吞噬的记忆,以及那一丝微弱的三苗先祖印记,温和地融入了阿黛的灵魂深处!
阿黛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她眼中那骇人的暗红色缓缓褪去,重新变回清澈的淡金色,只是瞳孔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和一种奇异的、与植物沟通的灵性。肌肤下蔓延的藤蔓纹路也迅速隐去。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那颗巨大的藤心,眼神复杂无比。
她轻轻抬起手,指向藤心。
“哗啦啦…”无数垂落的、焦黑的藤蔓,竟如同温顺的巨蟒,缓缓地、艰难地蠕动起来,笨拙地为她清理开前方的道路!
御藤!她竟然因祸得福,在守珠人血脉的守护和夜郎竹力量的调和下,奇迹般地融合了万藤之母残存的本源灵性,成为了新的…藤主!
2、雾隐遗仇
峡谷内的混乱渐渐平息。残余的东彝战士在隆骨和那古罗死后,早已失去斗志,被随后赶到的唐蒙率领的汉军和滇国盟军围剿俘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糊味被山风吹散了些许。
张清元道长带着弟子,正在藤心周围布置符阵,试图彻底净化残存的邪气,并封存那颗被重创、暂时被阿黛安抚的藤心。唐蒙则指挥着士兵清理战场,收殓尸体(包括隆骨那具被巨藤砸得不成人形的残骸),搜查有价值的线索。
我站在峡谷边缘一处高岩上,俯瞰着下方忙碌的景象。阿黛裹着一件干净的披风,安静地站在我身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她脚踝上空空如也,那颗守护她多年的骨铃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内敛的气质。偶尔,她的目光会扫过下方藤心旁忙碌的唐蒙,淡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为他带兵来援),有警惕(因他汉使的身份),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因他方才指挥若定、身先士卒而悄然滋生的涟漪。
“王”阿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困惑,“在祭坛废墟下面发现一条密道!直通黑水河下游!阿吉那狗贼,定是从那里跑了!要不要追?”他年轻的脸庞上满是跃跃欲试的杀意。
我看着下方那片被瘴雾重新笼罩的、幽深莫测的密道入口,沉默片刻。颈侧的疤痕传来微弱的悸动,似乎能感受到阿吉带着夜郎珠残留的怨念和重伤之躯,正在那黑暗潮湿的通道中艰难逃亡的狼狈与怨毒。杀了他?为死去的族人报仇?夺回夜郎珠?
“不必了。”我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疲惫与苍凉,“穷寇莫追。黑水下游,是更深的瘴疠之地,与哀牢、滇越诸部犬牙交错。他重伤在身,又失了夜郎珠(虽裂痕遍布,但本源已与藤心、阿黛产生奇异联系,不再完全受他掌控),已成丧家之犬,翻不起大浪了。”更重要的是,我内心深处,竟有一丝不忍。那古罗已死,阿吉纵然罪大恶极,终究是这具身体的亲弟弟。赶尽杀绝…夜郎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阿岩明显愣了一下,眼中满是不解,但看到我疲惫而决断的眼神,最终还是抱拳应道:“…是!”
“夜郎王仁厚。”唐蒙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卸下了甲胄,只着内衫,肩上裹着绷带,显然也受了些轻伤。他目光扫过密道入口,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即隐去,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此战能破妖藤,诛首恶,多赖诸位同心戮力。那阿吉…便让他自生自灭吧。只是…”他话锋一转,看向阿黛,眼神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这位阿黛姑娘…似乎得了大造化?”
阿黛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淡金色的眸子迎向唐蒙的目光,平静无波:“侥幸未死,得藤灵认主,可为夜郎守御山林,驱散小股瘴邪,仅此而已。”她巧妙地避开了“御藤”这个敏感字眼,只强调守护之能。
唐蒙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转而对我正色道:“妖藤虽破,然南越未平。天子已下严旨,命我部与夜郎、滇国之兵,合击南越叛军于番禺城下。此乃夜郎戴罪立功、获取朝廷信任之良机!望夜郎王速整兵马,随我南下!”
南越!历史的车轮终究碾到了这一步!我心中叹息,正欲开口。
“报——!汉使!夜郎王!”一名滇国军官急匆匆奔来,神色古怪,“东彝残部…派人请降!”
3、藤嫁之盟
请降者并非东彝战士,而是一位女子。
她被两名东彝老妪搀扶着,缓缓走出瘴雾。女子身形高挑,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东彝特有的靛蓝染麻长裙,裙摆和袖口绣着精致的藤蔓与鸟羽纹样。她头上戴着银饰与彩羽编织的花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深潭、眼尾微微上挑的眸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裸露的纤细手臂上,缠绕着几根纤细的、如同碧玉手镯般的翠绿藤蔓,藤蔓顶端还开着几朵小小的白色花朵,散发出清新的草木气息,与之前那血藤的妖异截然不同。
“东彝‘藤语部’公主,蔓萝,见过汉使、夜郎王。”她的声音清越,带着山林特有的空灵,汉话竟说得颇为流利。她微微躬身行礼,花冠垂下的银饰轻轻碰撞。
“藤语部?”唐蒙眉头微挑,“据闻东彝诸部,以血藤为尊的‘噬魂部’隆骨已死,你们藤语部…”
“噬魂部倒行逆施,以活人饲藤,触怒祖灵,方遭天谴。”蔓萝公主抬起头,花冠下的面容清丽脱俗,眼神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藤语部,世代供奉‘青灵藤’,以藤为友,以草木为语,崇尚与自然共生。隆骨强行吞并我部,以邪法污染我族圣藤,将我囚于血藤地窟…直至今日天雷破邪,方得解脱。”她手臂上的翠绿藤蔓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轻轻摇曳,白花微颤。
她的目光越过唐蒙,最终落在我身上,那双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蔓萝此来,一是代藤语部及东彝尚存理智的部族,向汉使、夜郎王请降归顺。二是…”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坚定,“奉我族祖灵启示与自身意愿,愿嫁与夜郎王为妃,缔结‘藤嫁之盟’,永修两族之好,共御外侮!”
“什么?!”
“嫁与夜郎王?”
殿内瞬间一片哗然!朗达、岩坎等人目瞪口呆。唐蒙的独眼中也掠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深沉的玩味。阿黛站在我身侧,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原本平静的淡金色眼眸中,瞬间掀起一丝波澜,又迅速被她强行压下,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藤嫁之盟?”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尽量平稳,“公主何出此言?”
蔓萝公主向前一步,手臂上的青灵藤蔓舒展,指向峡谷中那株被符阵封印、焦黑但已无邪气的巨大藤心:“万藤之母虽遭邪染,本源仍系三苗祖藤。今邪气已除,灵性新生。我藤语部可助其复苏,化为护佑山林之灵根。然,此藤亦与夜郎竹(指阿黛融合的本源)同源共生,牵系夜郎王血脉(守珠人)。唯有两族之王血脉相连,以‘藤嫁’为契,方能真正安抚祖藤灵性,化干戈为玉帛,使我黑水河畔诸部,重归三苗先祖‘草木共生’之正道。”她目光灼灼,“此非蔓萝妄言,乃祖灵于地窟囚禁时,借青灵藤所示天启!”
三苗同根!草木共生!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西南夷各部,夜郎、东彝、乃至滇国、哀牢,追根溯源,传说中皆是上古“三苗”后裔!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古老血脉联系,此刻被蔓萝以如此方式重提,其政治意义,远超简单的联姻!
唐蒙的独眼微微眯起,手指轻轻敲击着腰间的青玉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藤嫁之盟”背后蕴含的巨大价值——若能以此为契机,整合西南诸夷(至少是夜郎与东彝),以“三苗同源”为纽带,共同归顺汉室,远比武力征服要稳固得多!这对迅速平定南越、稳固西南边疆,意义非凡!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瞬间压在我的肩头。我看着蔓萝公主那双沉静而坚定的眼睛,看着下方那株牵系着无数生灵未来的祖藤,看着身边神色各异的头人,最后,目光掠过阿黛低垂的眼帘和紧绞的手指…
政治联姻。古老盟约。族群生存。个人情感…
夜郎王的责任,如同冰冷的锁链,再次紧紧箍住了我。
4、心潭微澜
夜色笼罩下的黑水河畔临时营地,篝火噼啪作响。白日里藤嫁盟约带来的冲击余波未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唐蒙、张清元道长、我、蔓萝公主以及几位主要的夜郎、滇国头人围坐商议南下讨伐南越的具体方略。蔓萝公主已换下染尘的彩羽花冠,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翠绿的藤蔓松松挽起,更添几分清丽。她言谈得体,对黑水河下游至南越边境的地形、瘴气分布、小股蛮部势力了如指掌,提出的建议务实而精准,连唐蒙都频频颔首。
“如此,便依蔓萝公主所言,兵分两路…”唐蒙指尖在简陋的舆图上划过,做出部署。
我端坐主位,努力集中精神参与军议,颈侧的疤痕却传来阵阵隐痛,白日里蔓萝提出“藤嫁”时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和阿黛瞬间僵硬的身影,总在不经意间浮现脑海。目光偶尔扫过安静旁听的蔓萝,她沉静的侧脸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柔和,手臂上缠绕的青灵藤蔓偶尔轻轻摆动,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草木清香。不可否认,她是聪慧而美丽的,这份联姻对夜郎和东彝的和平,乃至整个西南局势,都有着难以估量的价值。但…
“王?”朗达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您看这样部署可好?”
我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纷乱:“甚好。就按汉使与蔓萝公主的方略行事。”我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军议持续到深夜方散。众人行礼告退。蔓萝公主走到帐门处,脚步微顿,回眸看了我一眼,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询问,随即微微颔首,在侍女的陪伴下悄然离去。
帐内只剩下我与唐蒙。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走到炭盆旁,拿起火钳拨弄着炭火,跳跃的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肩上的绷带。
“蔓萝公主…兰心蕙质,更难得深明大义。”唐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这‘藤嫁之盟’,看似突兀,实则是一步化解仇怨、稳固西南的妙棋。夜郎王…好福气。”他转过头,独眼深深地看着我,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表象,直抵人心深处。
我端起案上微凉的茶水,啜饮一口,掩饰内心的波动:“汉使说笑了。此乃国事,非关福气。”
“国事?”唐蒙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了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是啊,国事为重。儿女私情,在社稷苍生面前,何其渺小。”他意有所指,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枚温润的青玉佩,“就像这枚玉佩,承载着情意,却也时刻提醒着,身份之差,云泥之别。”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身处你我之位,很多时候,心之所向,身不能至。能护住想护的人,已是万幸。”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包裹着某些情绪的外壳。我沉默着,没有接话。帐内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夜深了,汉使早些歇息吧。”良久,我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唐蒙点点头,转身走向帐门。掀开帐帘的刹那,外面清冷的夜风灌入,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借着帐外火把的光亮,我瞥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安静地立在帐外不远处——是阿黛。她似乎想进来,又有些犹豫。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脚踝处空荡荡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单薄。
唐蒙的脚步也顿了一下。他显然也看到了阿黛。他站在帐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目光落在阿黛身上。那眼神很复杂,不再是运筹帷幄的汉使,也没有平日的锐利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以及一丝深藏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独。
阿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微微抬起头。淡金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清澈见底,映着跳动的火光和唐蒙的身影。四目相对,只是一瞬。阿黛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又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唐蒙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阿黛的方向,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对一个普通下属的示意。然后他大步走出营帐,身影很快融入营地巡夜士兵的火光之中。
阿黛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轻轻走进大帐。她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木碗,碗里盛着墨绿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草木苦香。
“王…张道长新配的药…驱除瘴气余毒…”她将药碗轻轻放在我案前,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放下碗,她便垂手侍立一旁,不再言语。
我看着她低垂的头,看着她空荡荡的脚踝,白日里她面对藤嫁盟约时那一闪而逝的惊惶和此刻强装的平静,如同无声的潮水,冲击着心防。唐蒙方才那番关于“身份之差”、“心之所向,身不能至”的话语,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我端起那碗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滚烫的药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无奈和悄然滋生的、对眼前这命运多舛的少女的怜惜。夜郎珠的泪影未干,血藤的孽债未偿,南越的战鼓即将擂响,藤嫁的盟约悬于头顶…在这乱世的漩涡中,无论是王者的责任,还是悄然萌动的心绪,都注定是一场身不由己的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