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0年，江南，云泽古城。
子时已过，雨未停。
整座城市像沉入水底。旧街的青砖黛瓦泡在雨雾中，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而那些掩在高楼背后的老巷子，宛如连空气都发霉的过去，被人遗忘，却从未真正死去。
林昊的出租屋位于城南一栋八十年代的老公房里，五楼，顶层。屋外雨滴滴答，屋内灯光昏黄。他坐在一张剥了漆的木书桌前，桌面贴皮翘起，角落还残留烟灰印，仿佛多年前某个房客在此熬夜通宵。
他盯着桌上的那枚铜符看了良久，眼神一动不动。
铜符静静地躺在旧绒布上，巴掌大小，纹路古奥，四周嵌着已发黑的银丝，中心则是一道交错复杂的雷形符印，呈“回”字旋转盘绕，像个封印，又像眼睛。
那眼睛，仿佛正盯着他。
灯光下，符文间隐隐泛起冷青色的光泽，不是金属反光，而像某种微弱的生物荧光，略带湿意，仿佛正呼吸。
林昊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这是三天前从爷爷遗物中翻出来的。当时他并未在意，直到连续三夜，那个梦开始一遍遍重复。
梦中的自己，站在云泽古城最深处的廊桥上，黑水滚滚，桥下没有河，只有一片似水非水的深渊。然后，一张巨大的透明之网从深渊中缓缓升起——线条如星尘组成，轻薄得仿佛一碰就碎，却承载着沉重得惊人的无数灵魂。
那些灵魂不是人，而像一团团迷雾状的意识，有的尖叫、有的哭泣，有的在试图咬断自己的存在感。
而他，站在桥上，无法动弹。耳边是亿万个声音在同一时间低语：“放我们出去……我们……被困住了……”
每当从梦中惊醒，耳畔的低语还会回响数秒，而那枚铜符，则总是静静地躺在床头，似乎更亮了些。
林昊以为是梦魇，或是压力过大。直到今晚，事情有了变化。
他的电脑屏幕，刚才自动跳出了一个加密网页——没有网址，没有来源，只有一个漆黑背景和红色标题：
「云泽捕灵网已启动。觉醒者，已被注视。」
屏幕忽明忽暗，随后弹出一串奇怪代码，看似乱码，实则是某种八卦排列图阵，一道金线从屏幕中心滑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向他伸来。
林昊冷汗涔涔。他试着关掉页面，浏览器却自动崩溃，系统也一并死机，像是被一双无形的眼注视得无法喘息。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强迫自己平复心跳，伸手去关掉电源。
就在他手指碰到电脑主机按钮的那一刻，铜符骤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视觉错觉——那是一种细腻、精准、如心跳般的震动。
下一秒，电灯闪了一下，啪的一声熄灭了。
整个屋子陷入黑暗。窗外的雨声仿佛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空荡、低沉的“呜——”声，好像从地下某处传来。
林昊屏住呼吸，盯着那枚正在微光中发亮的铜符。
那光不是照明，而像水底的磷火，幽幽地向四周散开，将整个房间染上一层死水般的青冷色。
“咚——”
忽然，一声沉重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
声音不急不缓，像什么东西没有手，只用额头缓慢撞击着木门。一下、一下，又一下，每撞一次，门上就轻微颤动，仿佛时间本身也跟着震了一下。
林昊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他半天才挤出一声：“谁？”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敲击仍在继续，像某种无声的执念。
“我报警了！”他喊。
没人回应。
他死死盯着门缝，却发现——从门底微缝里，渗出一丝黑色液体。
像墨汁，又像燃烧后的油烟，被雨水搅得浑浊不清，缓慢流入屋内，在地板上弯弯曲曲地游走，最终汇入铜符脚下。
铜符轻轻一震。
下一秒，那团液体中，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细瘦惨白的手指，缓缓从液体中探出，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像什么正在地板下方挣扎着爬上来。
林昊惊恐地后退，一脚绊倒在地。
那“手”却在接触到铜符的瞬间，忽然发出一阵低鸣——仿佛极痛苦地哀嚎了一声，然后猛地消散在空气中，像从未存在过。
铜符则微微震荡，发出低低的共鸣音。
忽然，电脑屏幕重新亮起，黑屏之上，跳出一行大字：
「已绑定：灵识觉醒者。」
下一秒，一个身影从铜符中缓缓升起。
那是一道淡淡的轮廓，一个身穿古装的女子，长发如墨，脸却模糊如烟。她眼中没有瞳孔，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所有“声音”都像直接灌入林昊脑海。
“你能……听见我吗？”
她的“声音”细如丝线，却带着无比的悲凉。
“你是谁？”林昊艰难开口，声音像破掉的风箱。
“我……曾是……云泽第一代看守人……”她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稳，“我……死了……但魂未散……被困……捕灵网中……”
她的影像开始扭曲，仿佛一张老磁带被回放过快，“他们……来了……你……快……”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团黑影从空中猛地扯走，化为无数墨点消失。空气骤冷，一股难以言说的压迫感袭来，像什么庞然大物正在俯视整栋楼宇。
窗外电闪雷鸣，一道蓝白色光弧从天而降，在远方划出一道轨迹，如同某种高维力量降临的痕迹。
林昊满头冷汗，浑身湿透。
忽然，手机震动了。他下意识掏出，解锁后发现——通讯软件上跳出一条匿名信息：
「今晚，鬼市南祠，找苏婉儿。她知真相。」
附带一个定位点——正是云泽古城南街尽头，那座已废弃多年的关帝祠。
他望着那行字，久久未动。
“爷爷……你到底留下了什么……”
他缓缓起身，将铜符装入衣兜，抓起外套推门而出。
楼道里灯光仍昏黄，灯泡“滋滋”作响，像是将烧尽的蜡烛，随时熄灭。
他脚步轻缓地下楼。经过三楼时，听见某户人家屋内传来细细碎碎的哭声，像婴儿，又像老人，重复而单调。
但走到楼下，转头一看——那家根本是空屋，门上贴着红封条，早已断水断电。
林昊咬牙，低头走进雨夜。
云泽古城的夜，从来没有人真正了解过它的黑。
今晚，轮到他进入它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