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被押走时,月光正爬上冷宫斑驳的砖墙。
苏檀攥着裴砚送的碎玉,指节因用力泛白。
她望着那道被绳索捆住的身影,听着青鸾最后那句“还有人...“的断喝,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这宫里的水,比她算过的任何账本都深。
“苏檀姑娘。“
刘太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鬓角斑白的老医正捧着个漆木匣,袖口还沾着未擦净的药渍,“三殿下让老奴把这个交给你。“
苏檀接过木匣,指尖触到匣底凸起的纹路。
打开时,一张泛黄的信纸飘落——正是她从原身包袱里翻出的藏宝图背面!
那行被她忽略的朱砂小字“若见此图,速寻三殿下“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道被揭开的伤疤。
她突然想起原身入宫前,家中那封匿名信。
信里除了地图,还有句“遇危可求生“的叮嘱。
原来从她捡起地图的那一刻,就不是偶然。
“姑娘?“刘太医轻声唤了句。
苏檀抬头,见老医正浑浊的眼底藏着点深意,像是在等她反应。
她手指抚过信上的字迹,突然笑了:“劳烦太医回禀殿下,明日洒扫局当差,檀檀定把该查的都查清楚。“
刘太医颔首领命,转身时衣摆扫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苏檀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低头将信纸重新收好——原来她早不是棋盘上的卒子,是执棋人手中的秤砣。
第二日卯时三刻,洒扫局的铜铃准时响起。
苏檀裹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裙,跟着小竹往冷宫侧殿走。
晨雾未散,宫墙根的青苔滑得人脚底发虚,她故意踉跄两步,怀里的竹扫帚“哗啦“掉在地上。
“我来捡。“小竹弯腰的瞬间,苏檀瞥见她眼底闪过的锐利——这个月前突然被分到洒扫局的新人,总在她整理旧账时凑得太近,倒茶时总多留半刻。
侧殿的门“吱呀“推开,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苏檀蹲在积灰的佛龛前,从袖中摸出那张泛黄的地图。
地图边缘有焦痕,中间用墨线标出几处宫院,最中央的红圈正是冷宫东侧的枯井——原身包袱里的地图,竟和裴砚母妃当年的药方账册,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檀檀姐在看什么?“
小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苏檀指尖一颤,慌忙将地图塞进袖中,抬头时故意露出慌乱的笑:“没、没什么,前日扫院子捡的破纸。“她低头去捡散落的鸡毛掸子,余光瞥见小竹的脚尖往她脚边挪了挪——在看她藏地图的位置。
苏檀心里有数了。
等小竹转身去擦窗棂时,她悄悄把地图折成纸鸢。
纸鸢翅膀上的墨线被折出细纹,像只蓄势待飞的鸟。
“起风了。“苏檀望着窗外被吹得摇晃的柳枝,突然松开手。
纸鸢借着风势“扑棱“飞起,擦过小竹的发顶,越过冷宫坍塌的围墙,往御花园方向去了。
小竹的手指在窗棂上抠出白印,转身时勉强笑道:“这纸鸢倒飞得远。“苏檀低头收拾扫帚,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她早算过,今日卯时末刻,御花园会有巡卫换班,裴砚的暗卫正好当值。
午时三刻,刘太医又出现了。
这次他端着个药碗,碗底压着张字条:“纸鸢已至,酉时东宫偏殿见。“苏檀捏着字条往炭盆里一丢,看火星将字迹吞噬,心跳得像擂鼓——这是她和裴砚第一次真正的“对弈“。
东宫偏殿的檀香比别处更浓。
苏檀跪在青砖上,望着案后那道素色身影。
裴砚指尖转着那张纸鸢,展开时,地图上的红圈在烛火下格外刺眼:“你说我母妃的药方被人动了手脚,可这图,是先皇宠妃玉宁夫人临终前交给奶娘的。“他抬眼,眼底像淬了冰的潭水,“你说,你怎么会有?“
苏檀喉头发紧。
她想起原身包袱里那封匿名信,想起青鸾行刺时裴砚跃下屋檐的身影,突然明白——装蠢可以保命,但摊牌才能破局。
“奴婢不敢隐瞒。“她重重磕了个头,“原身入宫前,家中收过一封匿名信,附了这张图,只说'遇危可求生'。“她抬头,目光直撞进裴砚的眼底,“如今奴婢只想求条活路,求殿下...接住它。“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响。
裴砚忽然笑了,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地图:“你倒是聪明,知道我要的不是图,是图里的人。“他将地图推回她面前,“从今天起,这图由你保管。
玉宁夫人当年查的事,我要你接着查。“
苏檀心口一热。
她原以为自己是被利用的棋子,此刻才懂——裴砚要的,是个能和他共算这盘大账的人。
“殿下!“
刘太医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带着少见的急切:“徐侍郎带着尚宫局的令符,说要搜查洒扫局,指名道姓要找什么藏宝图!“
苏檀心头一震。
徐侍郎是张掌事的老相好,前两日青鸾的舅爷被抓,定是他急了。
她刚要开口,却见裴砚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吹了吹浮叶:“让他搜。“
“可...“
“苏檀。“裴砚转向她,眼尾微挑,“你今日立了功,即日起调去尚宫局账房,专管各宫旧账。“他声音放轻,像在说句私房话,“记住,你现在是我账上的人。“
苏檀垂眸应“是“,指腹轻轻抚过袖中地图的折痕。
窗外的风掀起门帘,吹得烛火摇晃,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这局棋,从她捡起碎玉的那天就开始了,而现在,才真正到了落子的时候。
殿外传来徐侍郎的喝骂声,混着宫人惊慌的应答。
苏檀望着裴砚从容的侧脸,忽然想起前世做会计时,最爱的就是算平那笔烂账——如今这盘更大的账,她倒要看看,谁才是最后那个拨算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