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赌坊索债

夜,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沉沉地压在清河镇破败的屋檐上。

林煜蜷缩在冰冷的柴房草堆里,怀中那半块硬得硌人的烧饼似乎还残留着白日的荒诞与苦涩。他闭着眼,强迫自己休息,耳朵却像警惕的哨兵,捕捉着院子里每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不是推搡,不是敲打,而是带着蛮横力量的猛烈踹击!林家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堂屋破门,如同被攻城锤击中,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整扇门板向内猛地弹开,狠狠撞在墙上,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林灿!给老子滚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你娘的被窝里当缩头乌龟吗?!”

两个粗嘎凶戾的咆哮声紧随其后,如同夜枭的嘶鸣,瞬间撕裂了小院的死寂。

林煜猛地从草堆里弹坐起来,心脏狂跳!透过柴房破门的缝隙,他清晰地看到:两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穿着紧身短打的汉子,如同两尊凶神恶煞的门神,堵在了堂屋门口!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隐约露出短棍的轮廓,眼神凶狠地扫视着院内。为首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一只脚还踏在门槛上,正是刚才踹门的元凶。

堂屋的油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火苗乱窜。昏黄的光线下,林灿连滚带爬地从里屋冲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双腿抖得像筛糠,嘴唇哆嗦着:“虎、虎哥……豹、豹哥……再、再宽限两天……就两天……”

“宽限?!”刀疤脸(虎哥)狞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林灿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溜起来,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老子宽限你多少次了?!

三十两雪花银!连本带利,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今天要么见钱,要么……嘿嘿,就拿你身上零件抵债!”

“不!不要!”林灿吓得魂飞魄散,杀猪般尖叫起来,“爹!爹!救我啊爹!”

堂屋通往里屋的门帘被一只枯槁颤抖的手掀开。

林父佝偻着背,那张被生活压榨得只剩下愁苦和麻木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惊恐和绝望。

他看着被提在半空、涕泪横流的儿子,又看看那两个煞气腾腾的打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东西!”另一个打手(豹哥)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旁边的破凳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哭丧个脸有屁用!拿钱!不然……”

他目光阴狠地在林灿和林父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柴房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听说你家还有个从大户人家‘回来’的?那小子细皮嫩肉的,卖给南边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老爷们,也能值个几两银子吧?”

柴房里的林煜,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来了!王麻子的人!他们果然来了!而且目标明确,不仅要林灿的命,连他这个“丧门星”也不放过!

“不……不关他的事……”林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挣扎,声音细弱蚊呐。

“不关他的事?”虎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把将抖成烂泥的林灿掼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边缘粗糙的纸张,“啪”地一声拍在堂屋那张布满油污和裂缝的破桌子上,又从后腰摸出一个劣质的墨盒和一支秃头毛笔。

“老东西!少废话!”虎哥指着那张纸,声音如同催命符,“签了它!把你那‘回来’的儿子卖给王老爷抵债!签了,你亲儿子欠的债,王老爷再宽限你十天!不签……”他狞笑着,一脚踩在趴在地上哀嚎的林灿背上,“老子现在就卸他一条胳膊!”

昏黄的灯光下,那张粗糙的黄麻纸上,“卖身契”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如同毒蛇般刺眼。

下面密密麻麻写着卖身缘由、金额(五两)、永不反悔等字句,最后是出卖人画押的地方。

林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枯叶。他看着地上哀嚎求救的儿子,又看看那张如同噬人巨口的卖身契,浑浊的老眼里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麻木和绝望。

他枯瘦如柴、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着,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那支秃头毛笔。

笔尖蘸上劣质的墨汁,墨滴颤抖着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污迹。

林父佝偻的背弯得更低了,仿佛那支笔有千钧重。

他不敢看柴房的方向,只是死死盯着那张卖身契,握着笔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尖悬在“出卖人”画押的地方上方,迟迟落不下去。出卖亲子,哪怕是个“假”的,也是坠入无间地狱的罪孽。

“老东西!磨蹭什么!快签!”豹哥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作势又要去踩地上的林灿。

“爹!签啊!快签啊!救我啊!”林灿的尖叫声更加凄厉,如同索命的冤魂。

林父的手猛地一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枯槁的手指,终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死寂,颤抖着,朝着画押的位置落去——

就在那笔尖即将触及纸面,契约即将成立的千钧一发之际!

“等等!”

一个冰冷、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穿了堂屋压抑的空气!

柴房那扇破门被猛地推开!

林煜一步步走了出来。他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灰扑扑的破布衣,脸上还沾着柴房的草屑,身形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

他无视了地上哀嚎的林灿,无视了那两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林父那只即将落下画押的手上。

在所有人——惊愕的林父、狂喜的林灿、疑惑又凶狠的打手——的目光注视下,林煜面无表情地走到那张破桌子前。

他没有看那张肮脏的卖身契,也没有看任何人。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镇定地,从怀中破衣最内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布包打开。

“叮当!”

两块边缘粗糙、却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碎银,被他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丢在了那张卖身契旁边、布满油污和裂缝的破桌板上!

银子与木头碰撞,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声响。

两块碎银,不多不少,正是二两!

林煜抬起眼,目光越过林父那只僵在半空、颤抖不止的手,直接迎上刀疤脸虎哥那惊疑不定的眼神,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债,我替他还。这是二两,剩下的,十天之内,我凑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