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体育课的羞辱

“最后一组!磨磨蹭蹭的,信不信我给你们全记零分?”体育教员极具穿透力的指令声,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午后沉闷的操场上空。哨绳垂落,在他因常年日晒而呈深褐色的颈项间摆动,成为某种权威的具象化符号。他双手叉腰,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起跑线后那群姿态各异的少年。

韦昭立于队列之中,廉价的涤纶校服被汗水浸透,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浑浊靛蓝色块。槐树叶筛下的光影碎片不规则地印在湿透的后背,构成一幅被水晕染过的、潦草的写意画。他微微垂首,视线聚焦于自己脚上那双洗刷得灰白、边缘已磨出毛糙纤维的旧帆布鞋。鞋头处,昨日雨后操场泥泞留下的污渍,顽固地附着着,像一枚无法擦拭的烙印。周遭是同龄人松弛的谈笑与低语,形成一种无形的声浪屏障,唯有他,如同被隔绝在外的孤岛,在蒸腾的热气中沉默伫立,近乎仪式性地等待着某种“裁决”的降临。

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带来一丝金属般的苦涩感。余光所及,斜前方那道身影格外醒目——赵昊正无意识地活动着手腕,腕间那块海外带回的限量款银表,在炽烈的阳光下反复折射出刺目的、碎片化的光斑。与之相映的,是那双鞋底嵌有锐利钉齿、标识张扬的名牌跑鞋,其崭新与光洁,与韦昭脚下的陈旧与磨损,构成了一种无声却尖锐的阶层隐喻。

发令枪的爆鸣撕裂了短暂的凝滞!瞬间的爆发力驱动着人群向前涌动。然而,韦昭脚下那廉价橡胶鞋底与塑胶跑道的摩擦力在临界点失衡,身体重心猛地前倾!一股失重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狼狈地踉跄了半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奋力追赶前方已成模糊剪影的队友。

赵昊一马当先,步伐矫健得近乎表演。鞋钉踏击跑道,发出规律而富有侵略性的“嗒嗒”声,如同精准的节拍器,敲打在每一位追赶者紧绷的神经上。未及一圈,韦昭便觉太阳穴处的血管在疯狂搏动,每一次鼓胀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隐痛。呼吸沉重如破旧风箱,视野中的景物开始剧烈摇晃、扭曲,色彩与线条融化成一片混沌的光影漩涡。

就在这时,一道刻意放缓速度的身影斜切至身侧:

“哟,韦昭的脸色比女生的粉底液还白!”赵昊竟倒退着与其并行,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清晰可见,“上次月考倒数第一,这次体能测试又要垫底?你干脆改名叫‘萎昭’算了!”刻薄的话语如同引信,瞬间引爆了身后几个随从短促而刺耳的哄笑。这笑声裹挟着滚烫的空气,粗暴地冲击着韦昭的耳膜。一股滚烫的血液猛地涌上面颊,他齿关紧咬,所有欲脱口而出的辩驳被更甚的窒息感死死堵在喉间,最终只能化为脚下更为滞重的、在塑胶跑道上拖曳的沙沙声。

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浆,每一次机械的抬举,都榨干了残余的意志力。第二圈进入弯道,视野骤然被一片无休止的、闪烁的“雪花噪点”彻底覆盖!强烈的眩晕感如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摧毁了所有的平衡感知——他甚至未能发出一丝预警,沉重的肉身便彻底背叛了意志,以一种前倾的姿态,无可挽回地扑向大地!

“咚!”

沉闷的撞击声是身体与现实的严酷对话。脆弱的膝盖骨结结实实地磕在颗粒粗砺的塑胶跑道上,细密的砂石瞬间穿透薄薄的棉质运动裤,嵌入皮肉,带来尖锐而持续的刺痛。他徒劳地试图撑起身体,四肢却瘫软无力,只能如搁浅的鱼,伏卧在炙烤得近乎燃烧的地表,艰难而绝望地吞吐着滚烫的空气。

“看吧!我就说这软脚虾撑不过半圈!”胜利者的宣判在头顶炸响。锃亮的、崭新的钉鞋底部,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缓慢而用力地碾过韦昭跌落在地、沾染尘土的白色号码布片。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粗暴地揪住他汗湿变形的衣领,硬生生将他向上提起。冰冷的精钢表带毫无缓冲地硌在锁骨凸起的骨峰上,锐痛钻心。“整天跟在林雪柔屁股后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

“放开——我!”如同沉寂地壳下蓄积已久的熔岩终于找到出口!韦昭猛地抬头,积压的屈辱、愤怒、绝望在那一瞬轰然引爆,化为一声嘶哑刺耳的咆哮!他用尽残存气力挥出的拳锋,带着微弱的风声,却被赵昊轻松地挥手格挡开,显得孱弱而徒劳。

这微不足道的反抗,却彻底点燃了施暴者的凶性!

“找死!”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带着狞笑的斥骂,一股巨大的蛮力猛然爆发,粗暴地将韦昭向后搡去!

后背的脊椎骨节重重砸击地面,短暂的麻木后才是迟来的钝痛。就在这撞击的瞬间,一项于衣襟纠缠中滑落的贴身玉佩毫无征兆地跌出,恰好触碰在赵昊紧跟着踏来的鞋尖上!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幽微光影,仿佛水波般倏然荡漾开来——

赵昊那满含恶意的后续力量,如坠入无形深渊,瞬间消散殆尽!他脸上的得意凝固,随即扭曲成极度的错愕与恐慌。整个人一个趔趄,不受控地向后猛退两步才勉强站定。他死死盯着自己那条正在簌簌颤抖、无法抑制的右腿,仿佛目睹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诡谲景象,瞳孔骤缩如针: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韦昭亦楞在当场。一股陌生的、灼热的、充满生机的异质暖流,正自行沿着他全身的筋络脉络急速奔流穿行!与此同时,玄奥繁复的、仿佛源自远古的低沉音节,不需理解,便自主地烙印于意识深处;眼前光影亦开始诡异地明灭流转,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太阴太阳旋转交织的徽记……

他惊疑不定地尝试引导这股力量,它却骤然显现出狂暴的本性,如同挣脱了缰绳束缚的烈马,在血肉构成的通道内横冲直撞!围观的学生群体瞬间被引爆了,惊呼声此起彼伏。有的瞠目结舌,面孔写满无以复加的震骇;有的则迅速凑近,彼此交换着恐惧与猜忌的低语。赵昊面如金纸,惊惧交织的目光死死钉在韦昭身上,仿佛凝视着深渊中的未知之物。他不敢再停留半刻,骤然转身,蛮横地扒开拥挤的人群,狼狈地向场外狂奔而去,那仓皇的背影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威胁:

“你给我等着!”

上课铃声尖利地响起,如同迟来的休止符。韦昭依旧躺在跑道上那片污渍与尘土间,瞳孔失焦地朝向灰濛濛的天宇。汗水无声地自额头、鬓角滑落,坠地顷刻便蒸发无痕。他未曾留意,胸前那枚重新落回衣襟内的玉佩,正悄然散发着一层微弱至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润光泽,随即迅速隐没于投射的树影之中。喧嚣如同退潮般散去,空旷的跑道上,唯余几片枯叶在热风中打着不合时宜的旋儿。聒噪的蝉鸣,以其永恒不变的高频振荡,固执地涂抹着这片空间,仿佛方才那瞬间的暴力与异变,不过是日光炙烤下的一场短暂的、荒谬的迷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