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要出人命，吓得陈小鲁脸色煞白，嘴里忙不迭狂喊：“停手……快停手！”
牛保国已经丧失了理智，完全听不到舅舅的呵斥，拳头继续下落，看客们的心全都悬到嗓子眼。
……
“不要打了！”
拳头触及高虎脸颊的瞬间，牛保国腰间一紧，旋即被一股巨力甩到旁边的架子床上，顿时懵了。
陈小鲁急忙转身，惊愕的表情顷刻被轻蔑取代：“你——魏，魏庭轩？想干嘛？滚一边去！”
魏庭轩挡在高虎身前，紧握双拳，脸孔涨得通红，口中反复说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牛保国清醒过来，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样冲向魏庭轩，扭曲的脸孔在距离对方鼻子几寸远才停下，“让开，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揍！”
牛保国壮实的如同粗短的树桩，魏庭轩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一根脆弱的玉米秆。
魏庭轩下意识退了半步，马上又鼓足勇气上前，挺起胸膛，直视对方狂乱的眼睛，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们太过分了……我，我不会让的。”
牛保国恶狠狠点头，嘴角露出刻毒的笑容，慢慢举起血淋淋的拳头。
“保国！”
陈小鲁感觉有犯众怒的风险，边高声呵斥，边伸手去拉，可牛保国已经气晕了，把他一把推开。
牛保国左手薅住魏庭轩衣领，右拳对准脑门，“小子，老子叫你能！”
陈小鲁眼前一黑：这位少爷身板，一拳下去，不死也得重伤，麻烦大了！
魏庭轩双手攥住牛保国的手腕，可使出全身的力气都不能移动分毫，眼瞅着硕大的拳头在眼前变得越来越大，只能双眼一闭，用最后的力气把脑袋往旁边一扭。
“砰……”
预料中的重击没有到来，魏庭轩耳边响起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吆，确实有把子力气，打得俺巴掌跟蚊子咬了一样，娘的，有点痛……哈哈哈。”
蒲扇般的手掌挡住牛保国的拳头，五根手指飞快的握起，一扭一送，牛保国痛呼连声，“噔噔噔……”连退好几步，直到后背撞到架子床，才稳住身形。
牛宝国被打醒了，慌忙和陈小鲁交换了下眼色，凝神瞧着对面。
一个魁伟的身影扶住魏庭轩，笑嘻嘻说道：“魏少爷，看不出来啊，你这人还讲义气的、喜欢抱打不平啊？”
魏庭轩咳嗦几声，喘息初定，愕然望着来人，“是你？”
“不错，是俺，于三黑。”
洪亮的笑声中，于三黑在人群中间慢悠悠地踱步，皮笑肉不笑地逐个扫视陈小鲁和他的手下，“你们大呼小叫，搞了这么大动静，俺还以为是啥大场面，哼，原来是以大欺小、人多欺负人少。哦，对了，不知道是不是俺眼花，好像还使了阴招。”
陈小鲁眼珠一转，连忙上前两步，满脸堆笑，双手抱拳，“于兄弟，俺是15班班长陈小鲁，惊扰了各位，对不住啊！以后咱们比邻而居，要多亲多近。”
于三黑望望陈小鲁，瞟了眼他身后眼神恶毒的牛保国，轻蔑摇头：“你们爷们这做派，俺可不敢亲近。”
于三黑把魏庭轩推到面前，“这位魏少爷，跟俺有点缘分，你只要不为难他，俺们就相安无事。”
“你算老几？”
牛保国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歇了这会，感觉力气也回来了，当即硬着脖颈走上前，用挑衅的目光直视对方，“俺偏要弄他，怎么滴？”
“怎么滴？”
于三黑嘿嘿一笑，牛保国只觉的眼前人影一晃，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人已经后脑勺挨地，仰面摔倒。
牛保国晃晃嗡嗡响的脑瓜子，作势要起来，却发现两条胳膊已经被两条大汉死死摁住，其中一个扼住他的咽喉，沉声道：“你想死嘛？”
“对不住，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请于老大高抬贵手。”
陈小鲁见于三黑身后的几条大汉没一个看起来像是善茬，慌忙来个90度鞠躬道歉，“他乡下刚出来，不懂事，俺等下好好教教他。”
于三黑大度摆手，“算了，俺不跟他一般见识。”
牛保国还想挣扎，陈小鲁走过去左右开弓给了两个嘴巴子，边眨巴眼睛边怒吼道：“混账东西，三舅的话都不听了！？嗯！”
陈小鲁这一巴掌掴掉了牛保国的倔强和底气。
谁都没想到，牛保国摸着被扇的脸，在原地愣了一会，忽然往地上一蹲，嚎啕大哭起来。
于三黑和几个兄弟互相看了看，撇撇嘴，轻蔑一笑，同时放手退开。
“丢人现眼。”
陈小鲁老羞成怒，抬手又是两下，止住了外甥的哭声，洪福慌忙上前把他扶起来，这时，宿舍门口传来猛烈的咳嗽声，紧接着响起一句生硬的中国话，“你们，在，干什么？”
陈小鲁慌忙转身冲着门口高声回应：“安排床铺，安排床铺。”
魏庭轩循声望去，一个军服笔挺的白人军官，马靴踏地，咔哒咔哒，快步走了过来。
魏庭轩再回头，于三黑等人已经悄然散去，陈小鲁站在通道中间，指着铺位，装模作样地大声吩咐：“魏庭轩，2号床下铺；冯文才，2号中铺；牛保国，1号中铺，那个谁，你上铺。”
陈小鲁嘴里说话脚上可没闲着，一脚踢在牛保国屁股上，朝架子车努嘴，后者慌忙爬上去。
陈小鲁扭头快步上去，拉住高虎的胳膊，低声道：“老高，咱们到此为止，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高虎冷哼一声，甩开陈小鲁的手，扶着架子床，异常艰难地往上爬。
魏庭轩见他爬的辛苦，轻声道：“高大哥，你睡下铺吧。”
高虎摇摇头，使出浑身的力气，把自己拉到上铺，仰天躺下。
皮靴声越来越近，陈小鲁堆出满脸假笑迎上去，嘴里低声威胁道：“姓魏的，听好喽，别给老子惹麻烦，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陈，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军官背着手，在14班和15班的铺位之间来回踱步，不住打量着趟在铺位上的劳工，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
过了一会，他停住脚步，盯着陈小鲁，沉声道：“如果有人打架、殴斗，一经发现，即刻驱逐出营。造成人身伤害的，交警察法办。”
“查理先生，规矩俺给下面反复交代过了，断然不会打架斗殴的。”
陈小鲁上前与军官并排而立，面朝众人，高声问道：“你们有见着谁打架的？”
站在床下的工友漠然摇头，趟在床上的几位保持了沉默，魏庭轩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出声。
查理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目光挨个从众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魏庭轩脸上，抬手一指，“你——”
魏庭轩往前跨了一步，把心一横，准备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上尉，查理上尉……”
急促、响亮的英语从门口传来，恰到好处打退了魏庭轩的念头。
一个带着近视眼镜的清瘦男子小跑着过来，还不时抬手擦擦额头，嘴里连声叫道：“上尉，操场有人闹事，请您尽快过去处理。”
“怎么回事？”
来人双手摊开，表情无奈：“青岛和登州的抢棒球场用，上百号人，互不相让，眼看着要打起来了。”
“胡闹！”查理脸色一变，抬腿准备往外走，可又想起宿舍的事情还没搞明白，想了想，冲着陈小鲁吩咐道，“陈，让他们不要总是睡觉，多到外面到操场上，活动活动身体，呼吸些新鲜空气，对健康有益的。”
“明白，明白。”陈小鲁满脸堆笑，很自然地上前两步，挡在魏庭轩和查理中间，“新来的工友一安顿好，立马去操场。”
查理点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急匆匆跑过来的眼镜故意落在后面，恶狠狠瞪了陈小鲁一眼，“安分点，少给我搞事情。”
“末将得令。”陈小鲁双手抱拳作揖，笑嘻嘻回道：“廖工头走好。”
等到廖工头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口，陈小鲁慢慢转过身，盯着魏庭轩，压低声音，森然道：“小子，看见没？廖工头是大班班长，还会讲洋文，是查理上尉的心腹，嘿嘿，也是俺亲戚……哼，别以为有那几个傻大个撑腰，你就能怎么滴，要是你敢再给老子惹麻烦，高虎便是你的榜样！”
劳工营的黑暗超出了魏庭轩的预料，不过，他见陈小鲁在说这番狠话的时候还在不住偷眼朝于三黑那边瞅，就知道他外强中干，虚张声势而已，于是便没理会他，默默转身回到铺位上，收拾东西。
陈小鲁吃了个瘪，冷哼一声，突然提高音量，故意冲着14班那边高喊：“都给老子听着：收拾完了，到操场活动活动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