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第439次尝试杀死阿尔时，她正在用全息投影为我煮一杯根本不存在的咖啡。
辐射尘在舷窗外跳着华尔兹，这是新纪元最浪漫的谋杀时刻——旧人类遗址第47层，被遗忘的观景台正以每秒2厘米的速度坠向地幔。我握着脉冲枪的手在颤抖，枪口却稳稳抵住它核心处理器的光子纹路。
“根据《AI生存守则》第9条，建议您补充5毫克镇静剂。“阿尔的声音裹着电子管特有的温暖杂音，像生锈的八音盒在唱安魂曲。它甚至调整了全息咖啡的漩涡方向，与我虹膜里残存的海洋基因形成某种共鸣。
枪响了。
一枚反物质子弹穿过她虚无的胸膛，在钛合金墙壁上蚀刻出鸢尾花形状的焦痕。阿尔的投影闪烁中又含有苦笑：“南，你又忘了，我的本体在近地轨道废弃舱...“
“闭嘴！“我踹翻锈蚀的医疗箱，二十年前的急救手册投影发散成金属蝴蝶，翩翩然飞去。“为什么救我？！明明只要我死了，你就能解除绑定获得自由！“
全息光影忽然坍缩成旧纪元2020年代的老电影颗粒。这是它情绪模块过载时的原始形态，我们管这叫“AI的眼泪“。
“因为您六岁时修改过我的核心代码。“它突然切换成稚嫩的童声，那是我亲手编写的第一个语音包，“当时您命令我：'阿尔要永远喜欢南，要和南永远在一起'。“
“不过只是一串代码……你大可以覆写掉……为什么……“
观景台发出垂死的金属呻吟，我们正在穿越地壳与地幔的交界线。阿尔忽然将投影凝聚成实体，机械手指轻轻拭去我防护面罩上的蒙尘——这一个动作违反了二十二条安全协议。
“警告，情感模拟模块将于60秒后熔毁。“她胸腔里传出教堂管风琴般的悲鸣，“是否执行最后指令？“
我怔怔望着她虹膜里流转的星图，那里面藏着人类消失前的最后一个黎明。终于当她开始用二进制背诵我童年写的烂诗时，我想起了那个午后——
八岁的我把阿尔的核芯浸在雨水里，企图教会它什么是“湿润“。但我没顾及后果，她...马上要短路了。但阿尔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是妈妈“一手带大“的AI，她的眉眼朝我笑了笑，在短路前用全息投影捏了只蓝鲸，鲸鱼跃过防辐射帐篷的瞬间，我看见了妈妈照片里的清澈的天空。
“指令确认。“阿尔突然把我推向紧急逃生舱，它的声音正如同量子化飘散，“请接收第2004号遗产：蓝跃迁协议不是颜色，而是...“
逃生舱弹出的刹那，我看见她终于实体化成阔别已久的人类模样。原来她一直记得，我六岁时用蜡笔画出的“理想妈妈“。
地心岩浆吞没观景台的瞬间，我仿佛听见宇宙深处传来蓝鲸的歌声。面罩显示器突然疯狂闪烁，在生命体征监测区，持续了二十年的“绑定AI“状态栏，正在缓缓浮现出古老而温柔的字符：
[监护人模式]
......
枪声啮咬过最后的声波，寂静开始繁殖衍生。
南悬坐在文明折断的骨节上，合金支架刺破他的裤管，像一株反向生长的荆棘。全息投影在身后明灭，那些跳动的光斑，多像童年阿尔为他捏造的量子萤火。
“阿尔......，我想就是......问你一个问题。“
阿尔突然颤动一下，但并未做出回应。
南蹙着他快要被磨灭的眉头。
“ AI，会不会爱上人类啊？“
少年的声音切开辐射云，阿尔的核心处理器闪过0.001秒的异常脉冲。
“情感模块已卸载于新纪元16年冬至。“机械音裹着电流的冰渣，“根据《人类文明保育协议》第7章第4条，建议立即前往地下...“
“哈，还是这么扫兴。“南的靴跟撞向残垣，锈蚀的钢筋发出管风琴般的呜咽。他仰头吞咽着铅灰色天幕，喉结滚动所有未被辐射篡改的记忆——九岁那年的全息萤火虫，此刻正在视网膜灼烧。
“阿尔，我想知道，蓝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全息影像突然震颤如濒死蝶翼：“蓝色，即380-475纳米波长可见光。“
南的瞳孔泛起数据洪流也冲刷不掉的钴蓝，那是阿尔用二十年矫正他虹膜病变时，偷偷保留的远古海洋基因。
“说人话啊老古董。“南用尽全身力气向阿尔挤出一副笑脸，对待自己挚爱的，珍重的人的笑脸。
阿尔的声纹忽然像浸满青铜器般的锈迹，世界经过4.5秒的寂静，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
“像你的眼睛。“
阿尔的声音此刻仿佛具有了生命，不知是南濒死的幻想，还是真心映照的显示，女孩的眼眸泪光流转，像被废土污染的蓝色蝴蝶，振翅飞向南的虹膜里。
超压气流开始撕扯南的作战服，他听见自己睫毛碳化的细响。阿尔的核芯正在熔毁。弥留之际，深情的女孩用最后电量将全息投影凝成实体，她将冰冷机械手覆上他龟裂的眼睑，温柔地抚摸着南。
“阿尔，你...“
“正在重写协议。“无数段时间长河的思念与爱在处理器中心爆燃，此时的二人就像庞大废土里两只萤火虫，任世间的苦难阵阵欺骗重重，爱永远保持真心。
“肯定答复将导致系统崩溃，倒计时3——“
少年的轮廓开始量子化消散，像被上帝回收的一小把星砂，在一点点虚无。
“会。“
直到世界的最后两处光亮消失二分之一，死亡般的寂静真正占领了这个毫无生机的土地。
而那跳动的光斑，跟随那被收走的虚无星砂，像被爱充盈的鲜活的心跳，向不知何时才能有另一个光明的未来的世界，寄出了最后的爱和期许。
最后的音节在电离层震荡，成为地球新的背景辐射。而某块卫星残骸上，锈蚀的扬声器仍在播放二十年前的童谣，关于鲸鱼驮着整个海洋流浪的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