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银雀的啼鸣刺破时空的屏障时,陆满满正站在拾遗馆的银杏树下。掌心的双鱼符突然发烫,烫得她几乎握不住——那是沈砚送她的那枚,背面并排刻着他们的名字,此刻“陆满满”三个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像被时光的橡皮擦一点点擦净。

织坊的锦缎在风里展开,最后的光轨正急速收缩,那些标注着2023年的时间戳像融化的雪,洇进淡紫的底色里。奶奶站在机杼旁,鬓角的白发比记忆里更清晰,她手里捏着半片银杏书签,正是陆满满留在图书馆的那片,叶脉里的二维码已经模糊成一团灰影。

“通道要关了。”奶奶的声音带着回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银线断了头,就再也续不上了。”

陆满满摸出手机,屏幕暗得像块死玉。最后那条消息还停留在沈砚发来的“等你”,时间显示是秋分午后三点十七分——而此刻,拾遗馆的铜钟正敲着四下,钟摆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拖得很长,像她和那个世界之间,突然裂开的鸿沟。

穿粗布衫的女子举着青铜镜跑过来,镜面里映出图书馆的最后一幕:沈砚正站在G327.42书架前,手里捏着她落下的竹笔,指尖反复摩挲着笔筒上“未完待续”四个字。他的侧脸在暖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可镜中的画面突然抖了抖,像信号中断的电视,最后定格在他低头轻笑的瞬间,随即碎成满镜星子。

“他看不见的。”女子把铜镜按回锦盒,“时空闭环一旦错位,两边的记忆就会像被潮水冲过的沙画。”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你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慢慢淡去。”

陆满满突然想起实验室的恒温箱,里面还放着沈砚托她脱水的唐代麻纸;想起图书馆屋檐下的积水,他们曾一起在那里看井台的水痕织成桂花;想起慈善晚宴上他替她挡酒时,西装袖口沾着的金箔粉,像她画里没干的颜料。这些画面突然变得很重,压得她喉咙发紧,眼眶却干涩得流不出泪。

胡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藤箱里的青铜手机模型亮着屏,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她没说完的话:“下次我们去看长安的桂花吧”“古籍修复室的烘箱修好了记得告诉我”“那片银杏叶的标本我做好了……”每句话的尾音都被白光切断,像被硬生生咬碎在齿间。

“有些告别,是说不出口的。”胡商递给她块桂花糕,甜味里混着点涩,“就像1946年那个沈砚之,到最后也没来得及对陆明月说‘等我’。”

井台边的槐木笔还插在石缝里,陆满满走过去时,发现自己的名字已经从井沿的刻痕里彻底消失了,只留下沈砚的名字孤零零地陷在石纹里,像枚被遗弃的印章。她蹲下身,指尖抚过那些冰凉的刻痕,突然想起他说过“时空如锦,每道线头都是牵挂”——可现在,她这根线头,被硬生生抽走了。

白光漫过脚踝时,织坊的机杼声突然停了。陆满满回头望,看见奶奶正把那半片银杏书签夹进《九州志异》的唐代刻本里,锦缎上的光轨彻底闭合,最后闪过的画面是图书馆的银杏道,满地金叶里,沈砚正弯腰捡起片叶子,对着阳光看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上衣口袋。

他大概会以为,是风把她吹走了吧。

她最后摸了摸心口,那里曾经跳得那么快,在他靠近时,在他说“照顾你不是职业习惯”时,在他指尖擦过她脸颊时。可现在,那片滚烫的地方正在慢慢冷却,像被深秋的雨浇过的炭火,只剩下点余温,提醒她曾经有过那样一场短暂的、亮得像星轨的恋情。

“走吧。”穿粗布衫的女子拉了拉她的衣袖,“前面就是朱雀门,胡商说那里的桂花,比长安的更香。”

陆满满抬起头,看见白光尽头的朱红城门正在缓缓打开,门后飘来的桂花香里,再也没有图书馆的松节油味,没有实验室的树脂味,没有沈砚身上的雪松味。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没说出口的“再见”、没来得及赴的约、没绣完的并蒂桂,都轻轻放在了拾遗馆的银杏树下。

或许很多年后,某个秋分,沈砚会在整理古籍时发现片陌生的银杏叶,叶脉里藏着点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或许他会在井沿的刻痕里,偶然看见点残留的金粉,像谁不小心蹭上去的颜料。但他大概不会记得,曾有个叫陆满满的姑娘,和他在时光的缝隙里,有过一场没来得及结果的心动。

白光彻底吞没她时,陆满满仿佛听见青铜手机最后响起的提示音,像声极轻的叹息,散在了长安的风里。